清流|神秘多弗集團(下):千億營收變魔術,錦州銀行成“金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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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品|清流工作室

作者|王曉悅 主編|趙妍

今年9月,全國工商聯發佈了“2022中國民營企業500強”榜單。多弗集團以2068.65億元的營收規模,位居民營企業500強第28位。

在這張榜單上,與多弗集團營收規模較爲接近的是順豐控股,排在榜單27位。不過,與順豐不同,多弗集團並不廣爲人知。

實際上在2020年、2021年,多弗集團以超過1700億元、1903億元的營收數據,同樣入圍了該榜單。但其2019年入圍該榜單的營收數據,卻讓這家公司蒙上了“神秘”的面紗。

相關報道顯示,2019年民營企業500強榜單顯示,多弗集團以258億元營收位列當年第332名。這意味着從2019年到2020年,這個商界黑馬僅僅一年內在營收上實現了百億到千億的跨越。

清流工作室調查顯示,多弗集團2020年的營業收入接近2000億元,這其中,貿易板塊佔據巨大的份額。多弗集團曾披露,公司2020年貿易業務交易規模達到1555億元。可以說,是貿易板塊支撐起多弗集團的“千億規模”。

多弗集團宣稱其在上海的電解銅庫存約3000噸至4000噸,在中遠海運的日均吞吐量達到2000噸至3000噸。

清流工作室獨家發現,多弗集團與大量的國企、上市公司進行電解銅貿易合作,但各大公司之間的交易鏈條卻常常形成詭異的閉環結構。多弗集團既是這些貿易商的上游,又是貿易商的下游,但買賣的差價並不大,毛利率極低。

這個體量龐大的貿易業務,真正的盈利模式是什麼?自2017年以來在資本市場上,多弗集團更是出手闊綽,動輒斥資幾十億元收購公司。大筆的資金,又究竟從何而來?

大宗商品交易形成閉環

根據公開資料,多弗貿易業務產品主要集中在有色金屬,如銅杆、電解銅、鋁錠;化工產品,如乙二醇;消費電子產品和家電,如電視、電腦、手機等。

多弗集團自稱,公司早在2004年成立貿易板塊,主要爲客戶提供基礎建設的原材料。早期體量並不大,但2015年的貿易規模已接近200億元。

根據多弗集團披露的數據,2016年是多弗貿易板塊關鍵的轉折點。這一年,多弗集團貿易規模飆升到520億元,同比增長189%。隨後幾年,多弗集團貿易規模逐級上升,在2019年突破千億,2020年達到1555億元。

但據清流工作室梳理,多弗集團的客戶和供應商鏈條,主要在2019年開始進入大公司採購或銷售名單。不過,多弗集團的貿易常常形成詭異的閉環模式。

以錫業股份(000960.SZ)爲例。錫業股份旗下一家貿易公司,名爲雲錫(上海)投資發展有限公司(下稱“雲錫上海投資公司”) 。

公告顯示,2019年前三季度,雲錫上海投資公司從多弗集團當時的兩家子公司溫州多弗工貿有限公司及溫州榮天貿易有限公司購入電解銅,合計採購金額2.36億元。

與此同時,雲錫上海投資公司將電解銅銷售給溫州銳鑫貿易有限公司(下稱“溫州銳鑫”)和溫州霖品貿易有限公司(下稱“溫州霖品”),合計銷售金額也是2.36億元。

表面上看,溫州銳鑫和溫州霖品與多弗集團並無關聯,但兩家公司均由多弗系人士創立或控制——溫州銳鑫的兩名股東均能查到目前在多弗集團旗下公司任職的記錄;而溫州霖品的股東關聯公司,則與數十家胡興榮及其母親塗金連持股的公司,共用電話號碼。

也就是說,至少在錫業股份的2019年三季報中,多弗集團旗下的公司向錫業股份銷售了2.36億元電解銅;同期多弗集團關係密切的公司,又向錫業股份購買了2.36億元電解銅。

電解銅是銅精礦經過電解冶煉後形成的純銅,又稱爲陰極銅。其下游產業主要是通過不同的加工工藝,將電解銅加工成各種銅材,如銅線、銅棒、銅管等。

詭異的是,多弗集團和錫業股份都是電解銅貿易商,卻互相成爲對方的上游和下游,這種貿易閉環是否合理?

這樣的貿易閉環,不是孤例。類似的情況也發生在錫業股份另一家子公司身上,只是貿易鏈條更長。

錫業股份旗下還有另一家貿易子公司雲錫貿易(上海)有限公司(下稱“雲錫上海貿易”),該子公司也深度參與到多弗的貿易鏈條中。

2019年前三季度,國企蘭州蘭石集團有限公司(下稱“蘭石集團”),向雲錫上海貿易銷售了電解銅共計6.77億元。

次年,雲錫上海貿易向智光環保銷售8.98億元電解銅。智光環保,又在2020年將3.42億元的電解銅銷往多弗旗下的銳鑫貿易公司,同時向浙江泰佰興晨貿易有限公司(下稱“佰興晨貿易公司”)銷售電解銅4.85億元。佰興晨貿易公司同樣疑似多弗關聯公司,該公司原股東是張婷婷,而張婷婷在多家多弗系公司擔任法定代表人或高管。

到鏈條的終端,蘭石集團又從多弗集團旗下的三家貿易公司手中購入電解銅。蘭州蘭石在2020年前3季度,從多弗旗下的銳鑫貿易、多弗工貿和杭興貿易三家公司採購電解銅,金額將近10億元。

這意味着,前述三家公司和多弗集團的電解銅貿易,又形成一個長的貿易閉環,互相之間既是上游、也是下游。

在這個長鏈條之外,還存在着一些支鏈。

雲錫上海貿易,直接與多弗集團產生的交易金額更大。2019年前三季度,雲錫上海貿易公司前五大供應商中,有四家公司多弗集團關聯方。雲南錫業向溫州多弗工貿有限公司、溫州杭興貿易有限公司、溫州中興國際貿易有限公司、溫州紫日貿易有限公司合計購入電解銅61.27億元。

雲錫上海貿易又在同一個報告期,將電解銅銷售給一家貿易商,宜賓海豐鑫華商貿有限公司(下稱“鑫華商貿”),銷售額49.49億元。而鑫華商貿2019年的大客戶是珠海華髮綜合發展有限公司(下稱“珠海華髮綜合”),銷售金額爲22.41億元,產品依然爲有色金屬。

2020年前3季度,珠海華髮綜合的兄弟公司從蘭州蘭石集團有限公司(下稱“蘭石集團”)購入電解銅合計5.34億元。如前所述,蘭州蘭石的電解銅,也是在2020年前3季度採購自多弗旗下公司。

從這個鏈條看,多弗是珠海華髮綜合的上游供貨商。但2021年,多弗旗下溫州杭興貿易有限公司又成爲珠海華髮綜合的客戶,從其手中採購有色金屬19.81億元。

類似通過多弗集團串聯的閉環交易,頻繁出現。

比如,2019年,紅河州開發投資控股集團有限公司(下稱“紅河州”)從溫州多弗工貿有限公司、溫州紫日貿易有限公司、溫州杭興貿易有限公司三家公司購入電解銅共計42.73億元。當期又將5.4億元電解銅賣給溫州霖品貿易有限公司。

又如,鋅業股份2021年從多弗系公司購入39億元商品,並於同年向蘭州新區慧達有限公司(下稱“慧達公司”)銷售27.15億元。慧達公司同樣在2021年向珠海華髮集團旗下公司銷售66.96億元商品,珠海華髮也於同年向多弗關聯公司溫州杭興貿易公司銷售33.66億元。

據清流工作室統計,與多弗集團發生大宗商品交易的公司還有云錫集團、格林循環、福達合金和國美電器等,這些公司交易結構錯綜複雜,當中究竟存在多少閉環交易,尚無定論。

值得注意的是,此類大宗交易最終是否被真實提貨,也需要打個問號。

至少部分大宗貿易,只交付倉單即可確認交易完成。據鋅業股份披露,對於標準的倉單交易商品貿易,公司按照合同約定將商品提貨單交予客戶,視爲商品控制權發生轉移確認收入。

智光環保則表示,其內銷的業務,貨物是由智光環保的供應商運抵倉庫,再由客戶自提,這意味着智光環保並不實際經手貨物。令人疑惑的是,如果上下游已經形成閉環,誰纔會是最終的提貨人?

把槓桿放到最大

“其實大宗產品的價差很小沒有多少利潤空間的,可能交易幾個億的貨,最終毛利率卻很低。”張志飛(化名)說道。張志飛是華南某銀行對公業務經理,常年接觸大宗商品貿易商。

他提到的“低毛利”現象可以得到公開資料的佐證。

上市公司華北製藥從事大宗商品業務,並與多弗集團合作。華北製藥曾披露,其2020年乙二醇的銷售收入爲5.44億元,但毛利率只有0.04%。電解銅的銷售收入爲2.4億元,毛利率也只有0.05%。兩類大宗商品合計,華北製藥一年獲得的毛利不超過35萬元。

那麼,多弗集團辛苦經營大宗貿易業務,利潤從哪兒來?

銀行從業人員張志飛分析,這類大宗商品交易真正的利潤來源,可能是銀行承兌匯票的價差。

據張志飛介紹,開銀行承兌匯票,企業需要在銀行存儲同等金額的一年期存款作爲保證金,目前年息大約是2.3%到2.5%。開出來的銀行承兌匯票,再到銀行去貼現出來,手續費大約是1.5%。一來一回之間,有大約1%的價差。

還是以華北製藥爲例,假設其大宗交易全部採用銀行承兌匯票交易和貼現,合計5.44億元的銷售額,能擠出將近700萬元的利潤。

而這還是槓桿最小的情況。

如果企業的信用等級較高,實際上並不需要存入100%的保證金。這個信用等級,由銀行來審覈,上市公司、國企或其上下游往往被賦予更高的信任度。比如華北製藥的銀行保證金比例,大部分在15%至50%。

更重要的是,這種模式幾乎只需要一份啓動資金,就可以實現資金的流轉。

張志飛表示,開銀行承兌匯票,企業需要在銀行存儲同等金額的一年期存款。但籌集一筆這樣的資金,最快當天就能套出來。比如企業籌集了1億元,存入銀行當天,就可以馬上開出1億元的銀行承兌匯票。當日再把這張銀行承兌匯票找別的銀行貼現,基本上資金就流轉出來了。

“從企業角度看,等於這筆資金就存了一天。”張志飛說道。

不過,暫沒有證據證明多弗集團是否採用該種模式盈利。僅從結算方式來看,至少部分公司與多弗集團的結算模式是銀行承兌匯票。

另一種可能的盈利模式是,多弗集團通過貿易業務仍在從事類似放貸的業務。

一位自稱在多弗集團資金拓展部就職超過5年的員工,在其簡歷中寫道,其工作內容包括四類,一是以自有資金做企業過賬、平賬,過夜出資證明,上市公司季度審計、美化報表及大額增資驗資。二是銀行日均、月底衝量業務。三是專做批油、批車等聯名卡實擺,拉小票。四是拿地的土地出讓金、圍標、過橋等短拆業務。

一位同樣從事企業平賬、擺賬業務的業內人士告訴清流工作室,大宗交易刷單業績,也在他的接單範圍。這類貿易刷單,通常是以交易銅、煤等大宗產品爲名義,資金走一遍銀行流水即可。

“前提是有供應鏈公司,設計好交易結構。”他表示,假設需要刷單的公司爲A,提供刷單資金的一方會設有B公司和C公司作爲上下游。簡單的貿易結構就是——A從B進貨,再賣給C。整個過程甚至不需要真實的貨物出現,關鍵是資金流轉的過程中,要開出上下游的發票。

該人員表示,爲了在賬面上做出利潤,通常A公司賣給C的價格要高於從B的進貨價,資金閉環中會出現差額。而資金方的盈利模式是收資金利息,或者稱之爲手續費。A公司完成刷單流程後,需要將進出貨的差額、開發票的稅費差額和資金利息通過外部第三方再轉給資金方。

至於資金的利率,則通常沒有定數。

前述人員稱,要看資金走完一整個貿易鏈條的總耗時,還要看佔用資金的時間點。比如很多企業會要求在12月31日填賬應付審計,此時資金緊俏,利率就會上漲。

金主錦州銀行

在2015年前後,胡家還處於被銀行追債的境地(詳見《神秘多弗集團(上):造飛行汽車的公司,隱現安邦舊人》)。而實控人“胡風雲”改名爲“胡興榮”後,多弗集團忽然變得財大氣粗。錢從哪裡來,成了一個關鍵問題。

答案中可能有一個是“銀行”。

清流工作室發現,多弗集團旗下大量公司的股權,被質押給銀行、信託等金融機構,其中以錦州銀行合作最爲緊密。

前述參與貿易鏈條的多弗貿易公司,都將股權質押給錦州銀行。

作爲多弗集團電解銅貿易的主體公司之一溫州多弗工貿有限公司,早在2019年被多弗國際控股質押給錦州銀行股份有限公司天津河西支行,合計質押股數爲10萬股,至今顯示有效。

另外兩家電解銅貿易公司溫州紫日貿易有限公司、溫州杭興貿易有限公司均有部分股權被多弗國際質押給錦州銀行股份有限公司瀋陽分行。

多弗國際控股旗下投了有41家公司,其中11家冠以“貿易公司”之名,但未能在公開信息中發現大額交易的,則幾乎沒有顯示與錦州銀行的質押記錄。

而前述疑似多弗集團的關聯貿易公司,部分也將公司股權質押給錦州銀行。

2020年7月29日,前述溫州銳鑫貿易有限公司,就有4950股股權被質押給錦州銀行股份有限公司哈爾濱道里支行,目前仍顯示有效。2019年,溫州榮寬匯貿易有限公司的股東塗秀釵及胡曉丹曾將公司股權質押給錦州銀行股份有限公司哈爾濱道里支行,但隨即註銷。同一年,溫州霖品貿易有限公司的股權也被質押給錦州銀行股份有限公司哈爾濱道里支行,隨後也被註銷。

而這些只是多弗系公司與錦州銀行質押記錄的冰山一角。多弗近年收購製造業企業,並在收購後將股權質押給同一家銀行——錦州銀行。

2017年6月,多弗旗下的溫州市佳峰投資管理有限公司,受讓浙江中麥安防科技有限公司的股權,後在2019年將浙江中麥安防科技有限公司的股權質押給錦州銀行。中麥安防科技是當地主營安全鞋的知名企業,客戶包括奔馳、大衆等。

2018年底,多弗旗下的浙江萬信電氣科技有限公司,入股溫州市金榜輕工機械有限公司,掌握50.99%控股權。隨後,又將這家機械公司的股權質押給錦州銀行天津河西支行。金榜輕工機械主要生產現代中藥與保健品關鍵智能成套設備,客戶包括白雲山、同仁堂等國資藥企。

錦州銀行官網顯示,其對公業務板塊的確有一項“股權質押貸款”。

宣傳頁面顯示,該類貸款是以持有的股權出質作爲擔保的融資,不需要動產或不動產抵押物。只要經工商行政管理機關或主管機關覈准登記,實行獨立覈算的企、事業法人或其他經濟組織,持有依法登記的可轉讓股權、股份及股票,都可以辦理“股權質押貸款”。

但錦州銀行貸款部門的工作人員則表示,在實際操作中,錦州銀行只接受上市公司、優質國企及國企上下游公司辦理股權質押貸款。

“小微企業個人的股權我們不認,很難評估值多少錢。”他強調,此類貸款對企業規模、銀行流水和利潤有一定要求,會審查企業的外部應收賬款和負債情況,還要求查看上下游合同。

除了股權質押貸款,多弗集團受讓的地產項目,可能也被用於向錦州銀行抵押借款。

一位借款人曾在庭審中透露,多弗集團需要將借款人的土地抵押給錦州銀行。

2016年12月31日,多弗旗下的溫州市典業投資管理合夥企業(有限合夥)(下稱“溫州典業”)曾向萊陽衆和置業有限責任公司(下稱“衆和置業”)提供5千萬元借款。

在該案中,溫州典業要求衆和置業將95%股權轉讓至另一關聯公司,溫州興榮實業發展有限公司(下稱“興榮實業”)。涉案人在庭審中表示,此舉是溫州典業要把衆和置業的在建工程及土地使用權抵押給錦州銀行。

顯然,財大氣粗的多弗集團,背後站着大金主錦州銀行。而多弗集團和錦州銀行之間的關係,又不止於借貸,雙方有着千絲萬縷的關係。

2017年底,多弗一度斥資33.75億元入股寶塔石化旗下的新疆奎山寶塔石化有限公司,這個數額,比多弗拿下A股上市公司恆天海龍控制權所耗資金還要大。而公開信息顯示,寶塔石化旗下的銀川寶塔精細化工有限公司是錦州銀行的原有股東之一。

據媒體報道,奎屯市人民政府官網曾顯示,當地政府領導與錦州銀行董事長張偉、多弗集團董事長鬍興榮一行座談。

不過,多弗對風險也十分敏銳。在2018年寶塔石化債務危機爆發之前,多弗已提前退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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