蘋果辮子客服爲何惹關注?這根“豬尾巴”曾是我們心裡的1道傷疤

最近蘋果中國官網一張扎着獨辮的客服人員圖片引起很大的爭議,不少網友表示“這個辮子真的讓我感受到了滿滿的惡意”,是對咱一種侮辱性的醜化。

雖事後證實“辮子”客服形象並非只針對中國官網,在美、日、韓等國的蘋果官網該入口使用的是同張照片,並且這位客服還是一名印地安裔女性員工。

應該有很多如筆者一樣,在未知全況的時候被帶動情緒、憤怒不已,釐清事實後都爲自己的敏感報之一笑。

看到一個高贊評論是:“辮子是長在頭上而不是心裡,有必要這麼玻璃心?”

當年李小龍在好萊塢拍戲的時候,他一直拒絕以清朝長辮造型出演,他的解釋是:

爲何清辮形象會讓中國人有不好的代入感?

當我們把時間拉回到清末民初,去了解歷史真實的影像,就能夠理解這根辮子爲何會被符號化,就能夠理解我們爲何“玻璃心”!

這是拓在骨血裡無法癒合的屈辱印記。

在‬廣義‬的審美‬中‬,咱們‬歷朝歷代的髮型,最醜的無疑是清朝的辮子頭,前“陽”後“陰”的樣式,什麼樣‬的顏值‬也‬撐不住‬。

其實這種“陰陽頭”髮式在清末時(嘉慶以後)才普遍,算好看的了!清初統一讓漢族男子剃髮垂辮,標誌性的髮式是“金錢鼠尾”。

明朝時候滿族被稱爲“女真”,當時記載的女真髮型是:

稀稀拉拉的脣上鬍鬚加上腦後一綹小細辮子,這個造型在清人的畫像中很常見。

清政府嚴令“留頭不留髮、留髮不留頭”,順治二年頒佈《剃髮令》強制規定的樣式是:

頭顱四周全部剃髮,只留一頂如錢大,結辮而垂,號曰“金錢”、“鼠尾”,則剃髮不如式,或頂大挽髻,輕則遊行,重則以抗拒論處死!

男子頭頂的辮子只能像手指一般粗細,能穿過銅錢中的方孔纔算合格。

用剃髮結辮來辨識漢人‬的‬順逆,簡單‬又‬直接‬。因爲‬抵制‬“剃髮令”發生慘烈‬的‬“揚州‬十日‬”和‬“嘉定三屠”等悲劇‬‬,現今‬看來‬仍‬不忍卒睹‬。

當然,無論是束冠還是結辮,宏觀上來說都是中華五千年文明進程中的一部分,“一代冠服自有一代之制”,真正讓辮子成爲一種恥辱符號的,還是源自晚清的羸弱。

向來落後就要捱打!19世紀二三十年代,西方殖民主義者用鴉.片敲開了滿清的大門。

辮子作爲滿清的標誌性形象被不斷異化,英國人嘲笑爲“豬尾”,日本人辱稱作“拖尾奴才”……

1898年1月16日載於法國《小報》的漫畫

在外國列強眼中,清朝官員腦後拖着的“豬尾辮”,絕佳地象徵了一個陳腐落後的帝國形象。

通過不少外國傳教士的紙筆與鏡頭,從他們高高在上的第三者視角看到對辮子最直白的審視。

美國旅行家W. E. 蓋洛在20世紀初,數次來華考察中國的人文地理,用相機記錄下清末民初不少自然人文景觀。

他在《揚子江上的美國人1903》一書裡,寫到他遊歷四川萬縣,被邀請參加一對新人的訂婚儀式,主人家熱情地將他安排在上首入席。

這位文明人調侃道:

那句“豬尾巴是從頭上長出來的”,很想當然的一個比喻,這位美國旅行家甚至覺得他只是陳述事實,並無惡意。

這和19世紀中後期,西方刻意將中國移民甚至中國人,臉譜化爲腦後掛着細辮子的“醜陋中國佬”的刻板形象不無關係。

當時歐洲很多漫畫都是以特徵化的人物將國家擬人化。

比如美國的擬人形象是“山姆大叔”,英國則是頭戴羅馬式頭盔的女神不列顛尼亞,穿着西服的袋鼠代表澳大利亞……

而所有關於我們的集體漫畫形象都一致惡意地高度貶損——

一個獐頭鼠目、面容猥瑣的清朝男子,腦後拖着一條被誇張化的、醜陋的細辮子!

比如這張1888 年 9 月 15 日刊登在英國 Punch 雜誌的‬黑白木版畫,標題爲“The 'Irrepressible Chinee'!”

1900年5月28日(清光緒二十六年),隨着八國聯軍以鎮壓義和團之名大舉進犯,這個“醜陋中國佬”的形象被徹底定格。

無數海報、明信片和報紙漫畫配合着八國聯軍的軍事行動,將拖着長辮的清人畫像負面構建,嘲諷地印在宣傳材料上。

在1900年8月15日載於美國《頑童》(Puck)雜誌,名爲《醒了就會有麻煩》的動物化擬人漫畫裡,美國擬作雄鷹,禿鷲是德國,獅子是英國,雙頭鷹是奧匈帝國,狼是意大利,豹子是日本,公雞是法國,熊是俄國,它們手持兵械如獵手一般圍繞在一條癱睡的巨龍周圍。

龍是咱們中華民族的精神圖騰,可漫畫中的龍頭卻被畫作那個“醜陋中國佬”的腦袋,一條顯眼無力的辮子更是明確地指代和揶揄!

1900年12月26日,慈禧太后以光緒皇帝的名義,給內閣下了一道諭旨,說出那句屈辱至極的名言:

“量中華之物力,結與國之歡心”。

對內武備廢弛、積貧積弱,對外委曲求全、予取予求,當晚清的無能和軟弱與那個漫畫中的醜陋形象重疊,留給後世子孫的,是綿長的恥辱與痛心!

百日維新領導人之一的康有爲,在1898年給光緒皇帝的一份奏摺中,他便敏銳地指出:

辮子使中國在世界上孤立,給使用現代機器增添不便、拖累軍事訓練,藏污納垢且使中國人毫無尊嚴。

租界裡的阿三抓中國人,揪住辮子,一抓一串

在外國傳教士的一些文字中,“豬尾辮”梳洗不便,頭垢與蝨子橫生,與劣等和骯髒掛鉤。

哲學家梅洛·龐蒂曾說過:“世界的問題,可以從身體的問題開始。”

清末的剪辮子運動,是先從留學生(主要是留日學生)與奔走海外的革命者開始並向國內合流的,因爲他們是最先直面嘲諷並深受其害的羣體。

戊戌變法失敗以後,大量有志青年涌向日本尋求救國真理。

留學生們把髮辮盤在頭頂,將制服帽頂出一個大包,被日本人起了個蔑視的諢名叫“富士山”,碎髮也會從帽子下漏出幾縷飄蕩在頰邊,顯得不男不女特別滑稽。

許多自尊自愛的學生受不了刺激,便紛紛憤然剪髮,魯迅便是這其中之一。

魯迅1902年去日本留學,在第二年便毅然剪去了髮辮,並留影一張寄回給兄弟周作人。在贈予同學的剪辮照後還寫有一首我們所熟知的小詩:

“靈臺無計逃神矢,風雨如磐暗故園。寄意寒星荃不察,我以我血薦軒轅。”

1910年12月15日中午,在上海租界霞飛路上的一幢法式洋房裡人頭攢動,一百六十多人聚集在此參加“剪辮大會”。

清朝外務侍郎伍廷芳從人羣中站了出來,他帶頭剪掉腦後的長辮鼓舞衆人!大會宣讀的《告同胞書》更是昂揚鏗鏘:

辛亥革命前後,拉開了剪辮運動的熱潮。

“從頭開始”不但具有追求現代化的目的,也反映了革新黨和知識界迫切希望爲民族掃除恥辱,消解並擺脫洋人心中拖着“豬尾辮”的“醜陋中國佬”形象。

1922年五月初三,16歲的末代皇帝溥儀剪掉滿清標誌性的長辮子,預示了一個沒落時代的終結。

剪辮子是咱們邁向文明世界的第一步,亦是中華民族邁向近代的起點。

清初時期強制頒佈《剃髮令》時,爲了身體髮膚不惜拼上性命抵制的漢人不在少數。

然而‬漢人經過二百多年的剃髮易服,反而‬習以爲常,‬覺得有一條‬烏黑油亮大辮子是美!許多‬被迫‬剪辮‬的‬人都‬悲痛到‬涕淚橫流‬。

譬如1912年12月25日,前清翰林樑鼎芬便宣稱:“我頭可斷,辮髮不可剪。

《時報》1912年5月5日“北京專電”的一則報道更是極端:

不過二百多年過去,爲剃髮和剪辮的“反抗”竟然殊途同歸,荒誕的悲壯,充滿了歷史的虛無感。

現在我們看到“醜陋長辮”形象的激怒,是100多年前所受屈辱的精神延續,最終會隨着祖國的日益強大而消解。

作爲一個民族精神共同體,我們應該秉承一種心照不宣,對自己的這點“敏感”寬容以待,少一些“反思”,多一點理解,將之交由時間去撫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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