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話同寫會-飯春花
廚房地上堆滿蔬菜,零食櫃也被填滿,母親在冰箱門上貼滿便條紙,註記待購的食材、年夜飯的十二道菜色,以及一連串祭祀活動所必須的供品。年節的種種古老儀式不知自何而始,我始終難以細數分明,但母親早已擬定名單:玉皇大帝、地基主、太歲星君、祖先、竈神、牀神、三官大帝,選用的金紙各不相同,搭配以送神、辭歲、開正等複雜日程,過年間數次大半夜斟酒燒金紙,我迷迷糊糊跟着母親拜了二十餘年,始終不明白爲什麼地基主拜了又拜、而這天到底又是哪位神祇的誕辰。
家裡有張黑木大神桌,上了漆,上有打磨鑲嵌貝殼畫,木雕瑞獸雀鳥四君子。這張桌子舉辦屬於神祇及祖先的盛宴,母親總是拈幾炷香,喃喃祝禱,無非期望闔家平安,來年事事平順。年幼時個頭小,這張比我高的大桌有着難以形容的神秘感,我看着燭芯流出綿延不絕的淡煙,煙霧纏繞着母親的禱詞,一同輕飄飄地捲上虛空,不知將被哪位神明囊入袖口。那時我常踮着腳尖,勉力窺探神桌上的嚴謹配置。桌上出現許多平日初一十五見不到的新鮮物,粉紅色發糕安置兩側,三牲四果甜湯圓,白米飯上插着飯春花。飯春花,那是神桌上最豔麗的角色,大紅的硬紙上燙着金色的符文,綴着神秘的泡綿花朵,柔軟鮮豔,還泛着點點銀光。
「我可以摸一下嗎?」年幼的我搆不着,天天向大人祈求。
「不行。」
「那過完年可以送我嗎?」
「那不是玩具!」
啊,亮晶晶的桃紅花,米飯做土、瓷碗爲盆,飯春花多麼與衆不同,多像一支可以實現願望的魔法棒,我守在神桌前,心心念念。那年,我與姊姊合作偷盜飯春花,我站在板凳上,小心翼翼地觸摸它,珍而重之地將它緊握在掌心,與姊姊一人一支,想像自己是魔法師,乒乒乓乓揮舞決鬥。東窗事發後免不了一場痛罵,卻爲得償夙願而暗自欣喜。
多年過去了,偶然向父親問起飯春花的用途。父親說「飯春」臺語諧音「飯剩」,插在添得尖尖的白米飯上,爲求來年溫飽,能儲餘糧。飯春花、飯春花,挺立在神桌上,開着一個孩童幼年的想望,有着知足又實際的美好象徵,飯春花就是魔法棒,實現踏實不過的溫暖願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