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癌逝家崩裂…失智父疑遭虐、退休金被哥哥掏空!作家郭強生用寫作「與自己和解」過好每一天

主持人楊月娥(右)與郭強生(左)。 圖/耿弘懿攝影

知名作家郭強生,過早的從十九歲開始經歷最深愛的人一個個「生老病死」,直到照顧病老的父母,翻開已然結痂無數次的傷疤,才終於勇敢學會面對生命中的悲傷。

「悲傷,既是缺口也是出口,走出來才能看到全貌。」

一路探尋生命的真相,拼貼出家庭真實的樣貌後,郭強生重新學習好好生活,社會上人人在意的外在價值已然不再重要,現在重要的是,緊牽父親的手,把自己的每一天,過「好」。

過早體會的照顧之路

和一般人不同,郭強生的照顧者生涯早早的就提前開始了。那年大學聯考放榜,成績優異的他本該如一般學子,開心的踏入全新校園生活,沒曾想卻收到母親罹癌的消息,在一番辛苦的治療後,母親雖痊癒,身體卻出現極大的變化…

母親的體重從原本健康的50公斤斷崖式墜落至39公斤,那時夜晚常常無法入睡的母親精神恍惚,不斷出現想從高達七樓的窗戶縱身一躍的念頭,讓全家人長期精神緊張與害怕,但那個年代對精神疾病的瞭解並不多,郭強生無法對外人訴說亦無法求助,整個大一時期,下課就要馬上趕回家,怕家裡沒人看顧母親…。最後在他的堅持下,帶母親去看精神科,才發現原來她罹患躁鬱症,因而正確就醫。

郭強生沒想到在那之後不久,自己也經歷低潮,罹患了憂鬱症…

母親穩定後,郭強生前往國外進修,在那段時期相識了一位能夠彼此理解、相互依靠的伴侶,成爲他在國外闖蕩時心靈上的支柱。沒想到在相處的兩年間,對方從只是偶爾酗酗酒,到最後完全無法工作,最後竟也確診罹患了憂鬱症。當時的郭強生束手無策,只能默默陪伴,直到某一天,伴侶完全的失蹤了…

四天後,郭強生收到伴侶在旅館裡吞藥因而結束生命的消息,愧疚感瞬間將他拉入地獄,在不斷的自我審判、自我懷疑中,郭強生也罹患了憂鬱症。

在幾經掙扎和諮商師的幫忙下,郭強生得以回覆正常生活,但歸國之後,迎接他的竟是母親二度罹癌的消息…

失去你 家已不是那個家

當郭強生完成碩博士學位歸國回來的第二年,母親就二次罹癌。看着母親自己倒水喝的背影,化療後頭發掉光,得以手扶牆纔不會摔倒。她的憔悴與不堪折磨的悲傷,全寫在那張枯黃削瘦的臉上。這次從復發至母親離開只有短短半年時間,即便當時郭強生已是36歲之齡,卻還是沒有他自己想像中的堅強。

「我選擇極力的控制自己的情緒,故意用非常日常的方式跟媽媽相處,我覺得我要扛住…」郭強生努力維持家的模樣,因爲父親似乎陷入另外一種自我情緒中,也許是害怕母親離去卻不知如何表達,展現出來的樣貌就是憤怒與謾罵。

即便如此,在母親生命即將消逝前,卻還是叮囑郭強生:「你以後還是要和爸爸好好相處,這個家就剩下你們了,要好好相依爲命喔…」

父親最後一次失控是在母親節前一天,郭強生守護着母親,兩天後,她就永遠地離開了這個世界,隨着母親的離去、父親的身體每下愈況,而本就搖搖欲墜的家,也分崩離析…

最遙遠的親人

其實郭強生還有一個相差十歲的哥哥,而在他出生前那個家,似乎有一段過去,導致哥哥留學結束就留在當地唸書,並組建自己的家庭。哥哥像是要逃離原生家庭一般,從未邀請父母與郭強生前往國外的那個「家」,平時也彷彿隱形人,和他們甚少聯繫。

連母親病危時也特別交代「不用叫哥哥回來」,但郭強生還是偷偷地告知哥哥,沒想到哥哥三番兩次以工作很忙之故推託,最後終於趕回來時,第一句話卻是:「機票好難買!」

後來父親攝護腺出狀況入院,哥哥也是三催四請纔出現,到了之後發難說:「住院第五天?這種刀在美國第二天就出院了!」爸爸在一旁拉着郭強生叫他不要跟哥哥吵,但哥哥種種言語抨擊讓郭強生不禁回擊:「這裡是臺灣不是美國!」

下一刻,哥哥就在病房區失控大罵:「Fxxk you!」

而這次的就醫過程哥哥什麼都不管,反而是哥哥的同學幫了郭強生的忙…。

郭強生感念,照顧者總是想:「沒關係,爸爸媽媽交給我來承擔!」往往最難的事情不是照顧本身,而是旁人有意無意間的種種傷害,才更是照顧者感到心力交瘁的真正原因。

一開始總期待身邊的家人有所改變,能夠得到家人的支持,希望像電視劇一樣,和在乎的那些人最後會上演大和解。但照顧這條路走得遠了,郭強生理解:「對別人的期待也是要花力氣的。」

「其實問題是,我們跟自己和解了沒有,爲什麼這些事情我們放不下?」郭強生認爲,照顧者僅存的力氣還是花在自己身上較好,不要執着的在等一個永遠不會來的答案。

集評論家、學者、劇場編導、作家多重角色於一身的郭強生,接受伊甸PODCAST 「先來一杯我們再聊」採訪照顧心路歷程。 圖/耿弘懿攝影

電視劇般的大混戰

本來身體不錯的父親,在母親離去後不久身體漸漸出現狀況,這時父親卻突然和一位阿姨開始交往,一開始郭強生也以爲他們是正常的陪伴互動,直到一天阿姨氣沖沖地跑來質問郭強生:「你爸這張定存爲什麼被領走了,沒錢!?」郭強生疑惑,爲什麼阿姨會有這張定存單?

後來,郭強生詢問遠在國外的哥哥,哥哥才告知:「對啊!以後爸爸的錢都是我管!」一查才發現,原來哥哥已經清空爸爸的帳戶,連退休金都轉入哥哥的戶頭,而他每個月只匯兩萬塊,表示是父親和阿姨的生活費。

在銀行行員的分享下,郭強生才知道,除了哥哥私自前往辦理手續,竟有一些轉帳步驟是在父親意識不清的情況下進行的。 原來,阿姨將鎮定劑放入父親的飲食中,趁着他迷糊的時候,帶他去銀行以代理人的身分執行這些程序!後來他清查家中,發現大量阿姨自己到身心科就醫領回的安眠藥、鎮定劑。

從那一刻開始,郭強生開始警覺,自己要負責的不只是照護,還有父親的安危!郭強生第一步希望請阿姨離開他們家,沒想到疑似受到阿姨虐待的父親卻頻頻羞辱郭強生、甚至把他也趕出家門,郭強生不得已請警察出面調停,卻也無法解決父子僵局。

事已至此,很多人覺得他和哥哥的感情已經無法維護了,但郭強生至始至終並未和哥哥爭吵。後來,他接到哥哥離開這個世界的消息,五味雜陳的同時,也慶幸自己從來沒有真正和哥哥交惡,他想,那不是在天上的母親,願意看見的吧?

失智也要活成一個人的模樣

「一輩子是拿筆桿的,沒想到50歲開始做勞動工作。」郭強生後來爲了專心照顧父親,離開難得的教職機會,然而父親的身體狀況很複雜,各種失智症的現象都交互出現,有時候情緒完全失控、有時候精神萎靡、有時候卻像正常人一般,難以捉摸,但在照顧反反覆覆的日子裡,郭強生有了不同的體悟。

「被照顧者,他其實是個延續的人,他的生命從過去到今天到未來,他還是在延續當中…」郭強生思考,照顧也許不是從中插入、接管他的生活,他希望帶給父親的照顧,是讓他覺得生命有延續感…

「去樓下喝個銀耳蓮子湯吧?」父子兩人彼此確認過眼神,有默契地往老家走去-那是難得屬於郭強生和父親的回憶。熟悉的銀耳蓮子湯下肚,延續彼此的生活、也延續了父子兩人對於這個「家」的念想…

郭強生對父親的飲食重新做了全盤的重新瞭解,包含消化系統如何、糖尿病、高血壓、牙齒狀況…等,好好安排父親的吃食「照顧,並不是訓練、管理老人,最好的情況就是,讓他能儘可能地維持現狀。」失智,也是要活成一個「人」的模樣吧?

何不認真來悲傷

「你現在成爲看謢啦!就是你這種不結婚的人的懲罰!」郭強生表示,再難聽的話他都聽過了,獨自默默承擔照顧二十餘年,卻對一件事始終耿耿於懷。

「爲什麼照顧者都要隱藏自己的故事?這件事是污點還是家醜?在我們的社會裡面,真的很少這樣的分享,大家對於死亡也都是避談的。」於是他開始一系列書寫下自己照顧的心情,也藉此回顧和重新整理自己和家庭的關係,慢慢的他發現,這是支持他面對生命的另外一種力量。⠀⠀⠀⠀

「重新去觀看你跟家人、跟父親的關係,你自己心裡有哪些過不去的?照顧這個人你要甘願、要想清楚、要放下,最後要用一個平靜的心,纔有辦法好好地做這個照顧。」郭強生在一字一句中,重新梳理每一段關係,和自己對話,雖然不容易,但他從未停止好好直視自己。

「我覺得我在寫作的過程中,開始知道我傷在哪裡了。」

「每個家庭都有內在的問題,不面對解決,就只能鏽掉、崩壞。」郭強生經歷了情人離世、憂鬱症、母親罹癌驟逝、父親失智、哥哥的衝突與離開,他發現-面對消逝,是人生必然的一種學習。

「長照不是吃飯看病而已,我在照顧的是一個人生還在進行中的人。」獨身中年的他牽着爸爸的手,現在,他們是「共同老後照顧的夥伴」呀...

本文轉載自《伊甸園電子報》,原文爲:何不認真來悲傷?拆解內在找到生命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