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人是附屬角色 鄭如晴:我不只是張鈞甯媽媽,我是作家,我是主體

專訪作家鄭如晴,寫了很多兒童文學與散文,她本人說話輕柔,溫暖又直指人心。除了作家,她還是張鈞寧母親,不過她說,不喜歡被稱「星媽」。因爲,作爲母親,不該永遠是孩子背後的隱形人。

寫了很多兒童文學與散文,鄭如晴本人說話輕柔,使用的語言也像散文,溫柔又直指人心。 圖/女人迷

寫了很多兒童文學與散文,鄭如晴本人說話輕柔,使用的語言也像散文,溫柔又直指人心。除了作家頭銜、教授身分,她也是張鈞寧母親,不過她說,不喜歡被稱「星媽」。因爲她說,作爲母親,不應該是孩子背後的隱形人。她是鄭如晴。

很少女,很童話,她不是星媽,是作家鄭如晴

二十多年前,她在德國慕尼黑生下兩個女兒,母女記事,也是她的故事。在〈戀愛是親子護照〉中她寫,七年當中,一個家不斷遷徙,從這城搬到那城。丈夫離開,她成了別人口中的單親媽媽,大小遊離搬遷不下十次。她的感觸是,「家的定義,從來不在固定的門牌號碼,而是在有愛的地方。」

「說起家,情緒是很複雜的。一般人心裡通常有兩股力量不斷拉扯,一個是對家的疲憊與憤怒、另一個則是強大的古老力量在牽引我們。」她說。我們很多時候對家庭生氣,不過,最後仍然很難怨恨。

她說:「畢竟這是家啊,你情緒發完了,還是不得不回去。」能夠真正斷然從此真不回去的,通常也得靠點運氣。

我的母親,像是一場夢

鄭如晴是很在乎愛的人。去年,她出版另一著作《細姨街的雜貨店》,書寫家庭離散經驗對她造成的影響,父親因政治關係赴日逃難,母親久病,讓她在外婆與繼母家中流轉,成了很渴望愛的孩子。今年《鑿刻家貌》改寫自她與兩位女兒張瀛、張鈞寧的生活故事,毋寧是種對自己童年的複寫與迴應。我的童年不快樂,於是我希望成爲一個更好的母親。

女兒長成母親,裡頭還是那個女孩。而幸好,她遇上了兩個女兒。大女兒瀛瀛,小女兒鈞寧,填補她對愛的渴望。 圖/女人迷

家庭物事,難免瑣碎。她說起母親,口吻淡然,但聽得我們隱隱揪心。

我一輩子只見過我媽兩次,第一次我三歲。戒嚴那時有個全國性大普查,所有人都要回戶籍地。我還很小,被抱着去見她。但我半夜哭鬧,媽媽肺癆第三期,很嚴重,看我這樣一哭,她很生氣。眼睛瞪大大的,指着我罵:「這麼愛哭,轉去好了!(閩南語)」

這就是鄭如晴對母親的唯一記憶。

「可能她是病人,心情也不好,才這樣說。」她替母親解釋。隔年輾轉有人告訴她,媽媽過世了,當時她四歲。「那當下,我其實根本聽不懂,也不知道要有什麼反應。畢竟說實話,我根本不認識她。」

第二次與母親相遇,是兩個月前做夢,媽媽站在牀頭,還是年輕模樣。鄭如晴想,不像童年看到遺照,心底只有隱隱害怕,她很開心。「媽媽終於回來找我了。我說,『這六十多年來妳不在,我真的很辛苦。』媽媽一聽,開心的臉又垮掉了。」

她馬上意識到,自己終歸還是說錯話,惹媽媽不開心。她只好道歉,說不要生氣。沒多久,媽媽又走了,那一瞬間,她從兩層夢驚醒。她有點不好意思。「聽起來很奇幻吧。醒來以後,我只感覺到這是人生的一種空。空洞在那裡。你永遠也沒辦法彌補。」

她的話裡,裡面永遠有些童話原型。無法被取悅的母親,像夢中泡影,難以捉摸。

幸好有女兒,她們是愛的具象化

女兒長成母親,裡頭還是那個女孩。而幸好,她遇上了兩個女兒。大女兒瀛瀛,小女兒鈞寧,填補她對愛的渴望。她說,大女兒第一次叫媽媽的時候,她好像聽到自己也在喚母親一樣。

「有時候溝通到盡頭,其實我會告訴她們,我說話的動機是什麼?大多都是因爲,我很愛她們,很擔心。」 圖/女人迷

「我有時候甚至會有角色互換的感覺。我想,如果我有媽媽,會不會也像瀛瀛、鈞寧那樣對我?」

閨密母女,找鄭如晴來談再好不過。我問她,平日跟女兒會講「我愛你」嗎?她立刻答:「當然會啊!她們回家第一件事啊,一定是先抱我。媽媽我好想妳、看妳好高興喔。」

我不是星媽,我是作家

不過母親節,我們也談,她對星媽身分的再反思。作家鄭如晴,教授鄭如晴,星媽鄭如晴,哪一個是她自己?人家知道她,總因爲女兒張鈞寧,作爲女性,作爲教授,她不免抗議,大談性別議題。很多廠商愛找她跟鈞寧拍片,但她其實很不喜歡被叫鈞寧媽媽、或是星媽。爲什麼?

「我其實不喜歡每次都被叫鈞寧媽媽,或是星媽。因爲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主體性,也許在你的場合,我是你的媽媽,但我在公開場合,我也是我自己啊,我有自己的角色。因爲這都是他們在社會上努力了十幾年纔有的結果,這當然要被尊重。」

她也不喜歡被叫張媽媽,因爲作爲媳婦,本來就不是夫家的附屬品,更何況,她也獨立扶養女兒長大。「我不想再被當成附屬在那個家裡的角色。」

她不喜歡被叫張媽媽,因爲作爲媳婦,本來就不是夫家的附屬品,更何況,她也獨立扶養女兒長大。「我不想再被當成附屬在那個家裡的角色。」 圖/鄭如晴 提供

「所以我非常不喜歡人家叫我星媽。我都說,我根本是『辛媽』,辛苦的媽媽。我也不喜歡被叫張媽媽,因爲我跟他們家其實也沒關係,我不想再被當成附屬在那個家裡的角色。很多單親母親一定有這個困擾,怎麼都單親了,還要被稱作某媽媽呢?」

「媽媽絕對不是躲在孩子後面的隱形人。我愛我的孩子,我付出,我不計較,但是不能忘記,我也是有主體性的人。」

跟父母關係不好,請把希望放回自己身上

說起世代溝通,她自栩是開明的媽媽。我問,難道從不跟女兒吵架嗎?閨密都會吵架了,母女一定也會。她說當然會啊,鈞寧一開始要踏進演藝圈時,吵得很兇。不過,她也有母女和好的絕招。

「有時候溝通到盡頭,其實我會告訴她們,我說話的動機是什麼?大多都是因爲,我很愛她們,很擔心。」

有些教養書會提醒家長,不要以愛爲勒索去跟小孩溝通。鄭如晴說她理解,但也容易產生一種誤會,「如果你不說出,擔憂是出於愛,你怎麼告訴他們,你是愛他們的?」許多溝通的起點都是彼此的善意,卻因爲態度認知的落差,而變得非得要爭輸贏不可。

她的童年很孤獨,她卻用自己的一生陪伴兒女,寫下故事,也完滿自己的童年。 圖/徐兆玄 攝影

當你們這一代,跟父母親子關係不好的時候,請不要沮喪,你把希望放回自己身上。從你開始做起。上一代沒有這種教養習慣,你要原諒他。而到了你這代,你的資訊更多了,你可以有更多自省。改變,要由你開始。

然後,不只是改變下一代的關係,你也可以開始改變上一代的關係。你要試着原諒他們。畢竟也是因爲他們,作爲孩子的你,纔有機會接觸到這些不一樣的世界。她說。這段話既是像給我、給女兒瀛瀛與鈞寧,也更像是在給鄭如晴自己,下的人生註腳。

許多人常說,你的父母怎麼對你,你就會怎麼對待你的孩子。不過這話在鄭如晴身上,一點也不適用。她的童年很孤獨,她卻用自己的一生陪伴兒女,寫下故事,也完滿自己的童年。

我們想送給你這樣不太典型的母親故事。

本文轉載自《女人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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