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浪氣球與珍珠港情境

(圖/美聯社)

一個來自中國境內目前尚未確知啓航點的高空氣球,在1月28日就已經被發現飄入阿留申羣島,爲何可以放任其「流浪」到2月4日,才由美國空軍實況轉播飛彈擊落?許多令人懷疑之處,或許永遠沒有完整解答,而這在國際政治上,是很正常的。

然而在談判遷延之際讓氣球飛一會兒,絕不只是想好可以推稱「川普時代也有中國氣球入侵」這樣簡單,畢竟氣球在蒙大拿州之後已經成爲全美公衆關注的實景事件;它深入美國本土,很容易讓人聯想到一個比「珍珠港」還嚴重的情境:對手國的軍用載具從西岸侵入北美大陸本土。

與此同時,筆者近日正好讀到大陸作者分析1939年美日貿易戰開始,最後一連串談判失敗,走向「珍珠港事變」的系列文章。美日貿易戰之初,兩國都有衆多利害相關人反對戰爭。日方認爲美方從貿易獲益巨大,極不可能與日本開戰。當前中美貿易戰開打之初,也有許多人認爲兩國貿易互賴交織,極不可能完全脫鉤甚至開打。而中國大陸從改革開放起,自中美貿易與交流收益良多,是累積出超第一大國,更不可能主戰。1940年與2020年場景相近之處是貿易互賴中,出超一方未必懼戰,且雙方都可能下決心脫勾應戰。差異之處則是貿易出超一方未必同是國力較強一方,而且80多年後的今天,有核武爲避戰加了一道保險。

但詭異之處在於,兩次衝突都參加的美國從不認爲「太平洋夠大」。東亞只要出現在地強權有能力主宰東北亞、東南亞和當地海權,美國都極可能一戰。只是華府參戰的路徑未必是首輪即戰,而是採米爾斯海默的卸責策略。決策者且以「敵方先戰」情境,醞釀「一鼓作氣」的動員,以達成戰勝目標。這就不能不讓人想起學界懸案:1941年下半年美國可能已收到日本即將進攻美國港口情報,卻疑似置之不理。這無疑有太大的道德風險,沒有鐵證就永遠成謎。

國際政治是無政府狀態,且影響國家決策的除了結構的趨勢,也還有衆多即期、偶然的因素。當年日本親美派懷疑美國未必願戰,「德蘇互不侵犯條約」後也懷疑德日合作的誠意。重慶長時間懷疑美英要與日本妥協,延安則懷疑蘇共力挺小弟的誠意。2014年克里米亞事件後,歐洲前後方國家對俄態度差異明顯,與許多亞洲繼續與北京對話以避險的國家相同,都是不願意在卸責邏輯中擔任首先承責的一方,希望保留戰略自主。各方仍在等着看氣球事件受益的拜登政府,怎樣按國情諮文所說的做到「競爭而不衝突」、2月何種美艦何時穿越臺海、衆院議長何時訪臺;以及中國大陸對美關係是否無限期停留在代辦級。

懷疑論是現代經驗主義知識論的基礎,在國際政治上的疑慮對象包括客觀的力量對比評估,以及決策者的偏好和變動。現在中國大陸出現「批秦檜、挺岳飛」的論調,將維護和平者一概打爲「自由派、胡適派、汪僞派」,其虔信命運,大有當年日本陸軍省掉入珍珠港情境的氣魄。人類是否從來無法從歷史學到教訓,值得認真省思。(作者爲臺灣大學政治學系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