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滬臨港,小城迸發“大氣場”

“海不擇細流,故能成其大。山不拒細壤,方能就其高。”《諫逐客書》中的這段名句,充分體察了寬容雅量對於成就事業的重要意義。

非唯個人,城市亦當如此。

在華東師範大學區域經濟學終身教授曾剛看來,長三角地區最能代表漢民族開放包容的文化特點。而放眼三省一市,又有哪些城市能夠提名此項殊榮?

“容”,在《說文解字》中,是一片屋頂代表的倉廩中收納着萬粒粟谷的形象,進而引申出包容的意義。無獨有偶,太倉之所以得此名,亦源於春秋時期吳王在此置倉屯糧。

太倉之“太”,形容規模之最。這座城市亦如其名,擁有“容”的品格。

2016年,太倉老城區挖掘出元代大型瓷器遺址,證實在七百年前這裡就已是進行瓷器集散和對外貿易的繁華口岸。考古專家在接受採訪時還曾形象地表示:“China就是從這裡遠播四方。”

作爲元朝後期的“六國碼頭”,太倉通過境內外的貨物交換,較內陸區域更早獲得了與異域文化進行交流的機會,並進一步在社會觀念中培育出了兼收幷蓄、博採衆長的歷史基因。

物換星移幾度秋。沿襲這一優勢的太倉,現在又有新故事值得關注。

太倉市生物醫藥產業園

作爲鄭和七下西洋的始發港和歸泊港,依託通江達海的地理條件,太倉港在元明時期便已是全國海運中心。歷經了近代滄桑,在1992年10月28日,一度遍生蘆葦的太倉港在第一個萬噸碼頭打下了第一根樁,由此正式拉開了更生肇興的大幕。

物流是經濟發展的“大動脈”和“晴雨表”,被稱爲繼勞動力、自然資源之後的“第三利潤源”。經過30年發展,現在太倉已榮膺港口型國家物流樞紐。

地位何來?

一方面,太倉港扼長江經濟帶和21世紀海上絲綢之路的交匯點,擁有38.8公里的黃金岸線、-12.5米的深水航道,蘇南地區繁榮的對外貿易更爲其增強了市場競爭力。

太倉港的集裝箱吞吐量已連續4年位居江蘇第一,連續12年領跑長江。2021年,還以703.8萬標箱的成績在全國範圍內躍居第八。

另一方面,太倉港融入上海國際航運中心也爲多方帶來紅利。

太倉港

2021年,全球航運業出現“冰火兩重天”的現象。受新冠疫情影響,一邊是人工不足的國外碼頭上集裝箱堆積如山,另一邊是我國沿海各大港口業務繁忙卻一箱難求。

中國是世界領先的集裝箱生產國,全球96%以上的乾貨運集裝箱和100%的溫控集裝箱都made in China。但疫情不僅干擾了集裝箱的生產節奏,更延宕了從國外迴轉的整體效率。因爲原本的供需平衡被打破,缺口一度達到200萬個,出貨變得異常艱難。

空箱作爲航運物流中的核心要素,成了破局的“牛鼻子”。

今年5月7日,上海港空箱中心太倉港分中心正式揭牌運營,協同上海港建設高質量國際供應鏈服務體系以紓解壓力。太倉港腹地內蘇州、無錫等地區的外貿企業可按需就近提箱、就近出貨,用箱成本則爲長江沿線最低。

但疫情給航運招致的麻煩,還不止缺箱少櫃這一樁。

今年奧密克戎洶洶來襲,長三角各地發往上海港的貨物在陸路受阻。針對這一堵點,上海港太倉服務中心創新推出“陸改水”清關箱受理轉運模式,加密太申快航等“水上巴士專線”。周邊企業貨物以“聯動接卸”的方式,從太倉港直接轉用船舶送入上海港,有效釋放了物流活力。

今年1-9月份,太倉港累計完成外貿集裝箱吞吐量340萬標箱,同比增長25%。目前,這一水上綠色通道已擁有運營船舶27條,月運營航次達500餘航次。

隨着協作的逐漸深入,貨物“進太倉港如進上海港”成爲現實。日前,全球航運權威媒體《勞氏日報》揭曉了2021年度全球100大集裝箱港口排行榜,太倉港以同比增長35%的佳績穩居第25位。

百尺竿頭,還當更進一步。對於中轉港和餵給港而言,“酒肉穿腸過”是普遍的困擾。如何在經濟通道中孕育出通道經濟,讓貨物流量轉化爲經濟留量,擁有億噸大港的太倉已經有了探索的實力。

2017年11月至今年8月,斯凱奇先後斥資30億元在太倉建設中國物流中心——不僅是中國線上線下的雙總倉,更是該公司面向亞太地區打造自動化物流的全球第二大倉。目前,已投用的一期項目可存儲產品約1100萬件,年發貨量超過6000萬件。

斯凱奇物流中心 圖源:太倉融媒

以斯凱奇爲代表,現代物貿作爲太倉的三大主導產業之一,業已形成千億級產業集羣。瞄準港口產業功能,寶潔、利潔時等26家世界500強企業,中石油、華能等23家央企,如羣星薈聚於此。

——超450家德資企業;

——利用德資累計50億美元;

——全市制造業德企數量佔全國10%;

——隱形冠軍德企超50家;

——德企年工業產值超600億元,輻射當地600多家民營企業。

2022年的這組數據下,太倉“德企之鄉”的地位不言而喻,更被譽爲“中德創新合作高地”。中國前駐德國大使史明德曾說:“太倉在德國的知名度,比在中國高。”

這座城市緣何備受德企青睞?

首先,毗鄰上海的地利不容忽視。太倉站正有望成爲全國最重量級的縣級市火車站,“5+1”軌道交通網絡下,嘉閔線北、滬蘇通鐵路一期、滬蘇通鐵路二期、南沿江鐵路、北沿江鐵路以及蘇錫常城際鐵路在此交會。以率先而動之姿融入上海,人才、技術、資本等新生產要素都會經由便捷的交通體系加速流入太倉。

太倉站

但放眼上海周邊,強城林立,這裡的比較優勢何在?答案其實就在太倉的城市精神裡。

這裡,精緻和諧。

1993年,德國大衆汽車落戶上海。作爲配套的彈簧供應商,克恩-裡伯斯也來到中國。遵循德式“中心-周邊”的產業佈局結構,他們計劃在上海附近建廠。一圈考察下來,太倉小巧整潔的市容、海運堤旁兩排與黑森林相似的杉樹,都讓德國人不由得聯想到自己的家鄉。同年,這家公司成爲進入太倉的第一家德國企業。

精緻和諧的太倉

目前,太倉正着力打造原汁原味的德式街區場景——海運堤旁的羅騰堡德國風情街,德國酒店行業翹楚“瑪麗蒂姆”,以及德國醫院、學校等,異域元素正在有機地糅入這座江南小城的現代氣息中。

秋風起,在涼爽的空氣中,雙鳳鎮馳名百年的羊肉面散發着氤氳熱氣;沙溪古鎮的老街上,寓意幸福富足的德國鹼水結(Brezel)逸出陣陣焦香,與現做鬆糕的甜蜜氣息相得益彰。

但在城市風貌和基礎設施的“兼美”之外,更能讓德企感到賓至如歸的,則是太倉提供的大批量高素質技術工人。

這個產業發展中常被忽視的重要因素,是克恩-裡伯斯爲太倉提出瞭解決方案——合作建設德國雙元制教育培訓中心。

德國前總理默克爾曾說:雙元制職業教育爲德國社會經濟貼上了成功的標籤。而面對新事物敲門,太倉是選擇擁抱還是迴避?

商談時,一個爭執不下的焦點是,培訓中心要建在哪裡。德企按慣例,想以生產場景爲中心。但中方出於對學生安全和“所有權”的考慮,總覺得還是要圍繞學校展開。

在合作議程陷入僵局時,太倉城市精神的後半句“務實創新”發揮了作用。以“不求所在,但求所有”打破執着,政企校三方通過努力協調的姿態解開關鍵分歧,太倉成功構建起圍繞企業展開職業教育的新模式。

到2021年,太倉德資企業專業工人培訓中心(DAWT)已培育500多位畢業生,其中6人獲得了德國工匠領域最高專業資格證書,30餘人在德企中擔任生產經理。雙元制更成爲太倉招商引資的一張金名片——德企來太倉考察,第一站就是去看培訓中心。

“讓企業和商會活躍起來,搭建跨國溝通的橋樑,是太倉海洋文化思維下非常開闊的經濟理念。”曾剛如此評說這座城市“以商引商”的策略,這也是太倉吸引德企的一大利器。

近年來,太倉先後與德國遠東投資有限公司、德國偉思管理公司、德國巴符州國際經濟合作協會、禧國工商大會上海代表處、德國工商大會北京代表處、中國一歐盟職業教育培訓項目辦公室等近10家機構構建起廣泛密切的合作關係。

尤爲引人矚目的是,舍弗勒集團前任總裁克羅斯特,退休後還在太倉專門成立了資訊公司。他以自身在太倉的深切體會,向德國公司介紹這座值得信賴和投資的城市。

一個值得探究的問題是,借鑑德式理念的教育項目也不少,爲什麼只有移植到太倉的土壤裡,雙元制才抽出了茁壯成長的幼芽?

在太倉中專副校長王成忠的理解裡,校企合作開發高質量的培訓課程是“雙元制”成功本土化的關鍵。“切記不能將企業培訓變爲廉價勞動力,一定要有相應的課程進行支撐,在工學交替中鍛鍊和培訓學生的專業綜合能力。”

獨立解決系統問題,就是健雄學院教授韓樹明眼中,雙元制學徒習得的一項重要能力。“譬如做一個杯子,從需要哪些工具,到如何設計機器,再到把機器製作出來,這些可舉一反三的能力都要得到發展。但在過去,做杯子就是做杯子。”

有所得的學生纔會在企業裡有所歸,進而培養出集體認同感和主人翁意識。舍弗勒做過一份長達10年的統計,太倉分公司通過市場招聘的員工離職率爲65%左右,而雙元制員工的離職率只有25%。

現在,太倉雙元制教育的優勢已得到廣泛認可。自2013年,本地民企開始參與進來。據王成忠介紹,太倉港區民營企業奕瑞影像,作爲實施雙元制本土化教育模式的開路先鋒,與太倉中專合作共建了1000餘平的學徒培訓中心。三年後,將會有近三十名畢業生從這裡出發,成爲企業技術技能人才的“後備軍”。

到2021年,60%的雙元制項目都有非德企的身影,其中民企佔到了30%。“中國企業早就是主力軍了,今年杭州的樂高工廠還來‘預訂’了十幾個畢業生。”韓樹明笑言。

國畫大師齊白石曾有名言:“學我者生,類我者死。”有着與德國相似的務實精神,太倉沒有囫圇吞棗地模仿皮囊,而是細嚼慢嚥地領略精髓,真正讓“生產+人才”的模式融入地方血脈,這纔是這座城市能夠成功嫁接德式教育理念的底層邏輯。

從專科職校延伸開去,在今年9月1日正式迎來第一批新生的西交利物浦太倉校區也恪守這一“雙元”要旨。該校設立了實驗工場和創新工場,規劃中每一個學院在條件成熟的情況下,還會成立一個相應的公司,以便組織學生真正深入企業一線進行實踐。

西交利物浦太倉校區 來源:西交利物浦大學官網

讓專業設置與產業佈局高度耦合,太倉的用意何在?

2017年5月5日,國產大飛機C919在上海浦東機場衝上雲霄。圍繞商飛,一個巨大的產業集羣在長三角誕生。200多家企業、36所高校、數十萬產業人員參與研發,近百家企業成爲C919的供應商或潛在供應商。

風口之下,應用型人才正愈發成爲發展航天產業的寸轄制輪之所在。據《中國經濟週刊》,2022年全國工程技術類崗位的招聘規模同比增幅達77%。其中,處於高速發展期的航空航天產業需求更大,多數研究機構都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擴招。

面對如此龐大的人才缺口,建設能夠大量培育高素質藍領技工和白領工程師的全域大孵化器,並依託西工大長三角研究院等一批科研院所,顯然成爲了太倉“上天”的助推器。

太倉中德創新園、航空產業園

目前,太倉全市已有規上航空工業企業19家、產業鏈配套企業100多家,相關企業產值規模超百億元。飛得更高,不是夢想。

到2021年底,太倉已第10次入選中國最具幸福感城市,連續6次位列縣級市榜首。“幸福”,這個詞要如何定義?

當青年能安心擇此地棲居、有雄心擇此地奮進,這大約便是幸福最生動的樣子。

太倉夜景

參考文獻:

[1] 空箱量缺口達到200萬 集裝箱何時告別“一箱難求”?人民日報

[2] 疫情之下,太倉港如何暢通國際物流鏈,新華每日電訊

[3] 太倉:德企經驗的中國落地,三聯生活週刊

[4] 造導彈不如賣茶葉蛋?航空航天應屆生招聘平均年薪超20萬元,中國經濟週刊

作者 | 谷青竹

編輯 | 陳瑩

排版 | 樊萍

圖片 | 部分來源於網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