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岸史話-冷戰下金門的千奇百態 上有政策下有對策的捕鼠記(二)

胡敏越收藏一幅爺爺胡璉當年的照片,他是金門戰爭改造中最重要的人物之一。(本報系資料照片)

在金門,老鼠尾巴逐漸成爲一種商品。(本報系資料照片)

冷戰下的金門

一直以來,金門的居民津津樂道如何用計來矇騙政府官員。他們的民間智慧中帶有的幽默,在某種形式的對抗記憶中至關重要。

雖然胡璉的回憶錄認爲老鼠數量增加與其天敵消失有關,其他資料來源則以大衆衛生不良來解釋這個現象。我們只要利用常識便能得到第三種詮釋方式。在古寧頭戰役結束後的幾年間,軍隊進駐了金門島,大量的糧食因此必須由臺灣定期運送並貯存在島上,儲備的糧食便成了鼠輩們取之不盡的食物來源。

島上建造的大量壕溝、碉堡和地下掩體創造出無以數計的老鼠藏身之處,使得毒鼠行動難以徹底深入。因此,困擾軍隊的老鼠問題,至少有一部分是來自其本身,因爲他們在島上反而讓金門成了老鼠的安居之所。金門的軍事化,有時反倒創造出軍事政權認爲亟需解決的問題。

居民作弊應付

到了1954年,老鼠問題在某種程度上已經轉變成動員的問題。村長鬚向家家戶戶收取老鼠尾巴,一位當年的村長回憶道:「政府命令我收集什麼,我就必須去收集,譬如老鼠尾巴。」居民的遵守程度是政府考覈村幹部的重要標準。

另一位村長語帶驕傲地回憶道,他在1958年4月的捕鼠行動中表現優異,獲頒模範獎狀。村長可選用數種不同的方式來處置沒有繳納規定數量老鼠尾巴的村民。1964年時,村民被警告若他們繳交的數量不能達標,便會被處罰,進行3天的強制性勞動。一位副村長也回憶,沒能達標的人會「發現他們很難做事」。在小金門,繳交數額不足的居民被要求在村公所想辦法補足,才能拿到往金門的渡輪登船許可證。

金門的居民也被動員進行其他與衛生相關的運動,例如消滅跳蚤和麻雀。一些歷史檔案顯示,若不考慮其他面向,這些運動在狹義上達到了原訂目標。許多害蟲,包括老鼠、麻雀和蒼蠅,紛紛被居民捕殺。然而作爲大衆動員的重點,這些運動的成果則可說是好壞參半。

居民會利用各種方式來應付各種獎懲規定,即便這些規定的原意是鼓勵民衆遵守。一位小金門的居民若達不到規定的標準,隨時都能向鄰居借條尾巴來充數。更狡獪的欺騙方式也所在多有,陳華錦回憶自己曾把老鼠尾巴剪成數段,並謊稱每一段都是不同老鼠的尾巴。

1982年,衛生局發出了一份文件,對於近來有人拿葦草充當老鼠尾巴繳交的行爲表示憤怒。當地居民也將這些「計策」運用在其他的運動中,1977年時衛生局曾通知幹部,如果在繳交的死蒼蠅中找到其他物品,重量直接打對摺計算。陳華錦記得他曾用茶葉和香灰填滿裝着蒼蠅的火柴盒,再上繳官方。

把這些尾巴的故事冠上「反抗」這個詞似乎太重,但要說居民們想法天真,是被動的受害者,也不大對。一直以來,金門的居民津津樂道如何用計來矇騙愚蠢的政府官員。他們的民間智慧中帶有的幽默,在某種形式的對抗記憶中至關重要,穿越了金門晚近的歷史。即使它並非公然挑戰官方,卻動搖着官方把滅鼠當作是公民對國家志業的無私奉獻的華麗詞藻。

違反規定最簡單的方式,便是不去捕殺規定數量的老鼠。村辦公室的統計數字說明這是不斷髮生的問題,隨着時間變本加厲,表示政府在嘗試創造全新形式的自我紀律時完全失敗。其中一個原因在於,這些運動中的投機行爲有一大部分來自村幹部本身,因爲他們認爲比起教育、責罵或處罰轄區內的民衆,用作弊的方式更容易達到政府爲他們設定的標準。

小金門前代理村長及退休警察李振華回憶道,有一次居民繳交的蒼蠅數量不足,他和同事便到垃圾場丟魚頭、噴殺蟲劑。「然後用掃把將蒼蠅趕到草蓆來沾食沙丁魚頭,一直等到了那天傍晚,我們才湊齊應繳的數量,又完成了那些任務。又如繳交老鼠尾巴,各家戶如果沒有繳交足夠的數額,我們就得花高價到市場去購買,每尾3元、5元不等,否則達不到規定的數量,幹部就要接受申誡、記過的處罰。」

交易老鼠尾巴

金門的居民在戰地政務體制之下變得非常有企業頭腦。這樣的企業家精神也擴及到老鼠尾巴上,很快發展出一個市場。這個市場最初被創造出來的原因,在於軍人們也被要求繳納一定數量的老鼠尾巴。他們達標的需求比當地居民更爲迫切,因爲若達不到標準,返假就會被取消。於是老鼠尾巴的價格隨着供需狀況波動,到了1970年代,一根尾巴的價格幾乎和一包香菸不相上下。

一旦臺灣的發展較金門來得迅速,使兩地的經濟差異拉大時,軍人通常會比平民來得富有,價格因此上揚。吳貴海記得當時有人相中了這樣的市場,專門抓老鼠來賣錢。那些人比較喜歡賣給部隊,而非像李振華這樣的官員,因爲部隊給的價錢較好(部隊高價收購老鼠尾巴的現象全島皆然,成爲金門小規模經濟體的一部分)。後來老鼠尾巴又形成了一種次級市場,伙房兵和採買兵在爲部隊買菜時,會要求菜販附上一定數量的老鼠尾巴,否則他們會威脅要換別家菜販,因此菜販也願意用比較高的價錢收購老鼠尾巴。(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