厲彥林:走親戚

走親戚

厲彥林

人世間,唯有親情暖心與永恆。

親戚,是指和自己有血親和姻親的人。婚姻血緣,構成親情這棵大樹的根脈和主幹、枝條與繁葉。走親戚,是中華民族的傳統民俗,也是中國人聯絡情感的重要途徑與方式。在我老家沂蒙山區吃完過年餃子,從農曆大年初一到十五除了拜年就是走親戚,正月裡除了香氣撲鼻的年味兒,就是濃烈醉人的親情味兒。在鄉村道路上,我們經常遇到挎提籃、挑扁擔、車推驢馱,成羣結隊走親戚的,說着、笑着、走着,漸行漸遠……時代變遷和交往方式的變化,再加上這幾年疫情干擾,大家親戚走得少了。親戚們聚在一起吃、喝、唱,笑、鬧、樂,仍是人生一大夙願和幸事。

悲喜與共

病毒來襲的幾年,春節人們難以自由地轉來轉去、走親訪友,相互拜年逐步被視頻、語音和電話問詢、祝福所代替,拜年還忘不了詢問身體狀況和相互提醒科學防疫。2023年春節前,形勢好轉,民衆出行大了膽。我和妻子剛在兒子家吃完年夜飯,正月初三,我妻子的哥哥、嫂子和妹妹專程驅車從老家來濟南走親戚;正月初七,第一波親戚剛走,我大妹妹、小妹妹相約組團從日照、臨沂乘同一趟高鐵來濟南走親戚。這是雙方父母離世後,雙方家庭從沒有過的持續年聚。我和妻子特別高興,精心設計和接待,把家裡好吃、好喝的東西全倒騰出來。兒子、兒媳婦和全家人牽念、喜歡熱鬧的小孫女熱情陪伴,更增添了笑聲和色彩。經歷了長時間的防疫隔離,見證和享受了久違的重逢與團聚。酒足飯飽之後,一家人坐下來仔細品茶、深情敘舊、拍照留念,回憶逝去的美好時光,暢想美好明天,何等暢快愜意,興奮不已,迴歸了生活的真切現實感和儀式感。

三年疫情,山河猶在。親情依舊,人生大幸。

走親戚,目的是銘記親情、聯絡感情,最重要的形式是“走”,靠雙腳實實在在地走到親戚家,“走”起來才“親”,“親”了才休慼與共和長久。

記得我最早一次去姥姥家走親戚,是我娘揹着我去的,比我大九歲的二姑也跟着,手裡挎着裝年禮的花包袱。雖是大年初二,路上卻沒人。我們走的是鄉間小道,“嗖嗖”的寒風吹在身上和臉上,呼出的熱氣就是一團白霧,我不由自主地緊縮着脖子。路兩邊的山溝全是積雪,多數地方結了冰,走上去“咯吱咯吱”響。遠處是山巒、莊稼地、插着籬笆的菜園子,還看見飛鳥和野雞因我們的腳步聲,驚惶失措地逃進光禿禿的樹林子。進入姥姥居住的後山北頭村,我娘與一個戴着黑皮帽子的熟人打過招呼,不久我就在村東南的一處農宅前停下,先有一隻黃狗叫着跑出來。推開貼着紅對聯的柴門,我姥爺、姥姥和舅舅都在家。娘邊寒暄,邊跺了跺腳上的雪,姥爺說“快過來,先烤烤火”。然後放下手中的旱菸袋,笑着抱起我,問我叫什麼名字;我娘打開花包袱,拿出幾個蕎麥高粱面饅頭,還有兩包用紙繩捆着、正當中是大紅紙片的油炸點心。包袱底下漏出了點心渣,我姥姥順手填進嘴裡,甜甜地笑了笑。

生老病死是人生常態和生命閉環的始與終,是親情融合的節點和人生驚喜與悲痛的交替,不可逆轉。沂蒙山區有“紅事叫,白事到”的習俗。誰家有紅白喜事,幾輩的親戚包括一些遠房親戚都得跑來,或被請來。特別遇到白事,更是誰也離不開誰,親戚、朋友、鄉鄰聞訊會及時趕過來拿主意、跑前跑後地忙碌,即使沒錢也得幫個人場,更重的是一份濃濃的人情、鄉情、親情和鄰里情。參加紅白喜事,一般都要繳喜錢或悼喪錢,因地域、習俗、窮富、遠近、親疏、厚薄和延續的老賬不同,數目自然有差異,主人家會留下賬目清單,當然數目是不對外公開的。原來家家日子窮,手頭沒多少錢,其實就是個互幫互助、互惠互利的心意,“人家幫我,我幫人家”,也算公平合理。

20世紀80年代中期我結婚時,父母誠心誠意地邀請親戚,主要的親戚都是派年輕力壯的小夥子登門報喜,然後用橡膠輪的獨輪車推來,或騎大金鹿自行車馱來的,名副其實地“搬親戚”。

在我們沂蒙山區老家結婚,男方叫“娶媳婦”,女方叫“出嫁”,兒子結婚是家庭最大的事,砸鍋賣鐵也得備上好酒好菜,熱情招待親戚朋友。父母爲我結婚精心準備,早就籌備蓋好了石頭瓦房。爲辦好這酒席也準備了一年多時間,自家種了蒸饅頭的良種小麥、炸巧果的紅高粱和黃米,養了一頭肥豬、兩隻羊還有一羣雞,其他食材都隨時在集市上買個新鮮。我記得早早搬來的親戚,有我姥姥、我大姑嬤嬤、二姑嬤嬤、我四爺爺家的四奶奶和我妗子、大姑、二姑等,都是女親戚。多年不見的老親戚,因喜事相聚格外高興,有說不完的話。晚飯後,直聊到夜深人靜,搬來的親戚們再分散到近門幾家住着,第二天清晨再回來。當時在院子東牆角專門用磚壘砌了一排臨時性串聯式的竈臺,還請來了遠近聞名的廚師。親戚們平常的吃食也都是略好於平時的家常飯菜。桌椅板凳、碗筷、水壺、茶具、酒具大都是從鄰居家臨時借用的。結婚典禮最隆重,貼大紅對聯,放喜鞭,拋喜糖和喜煙,講究熱鬧喜慶。我們這一帶結婚強調“早”,叫“早發”,新娘子在孃家吃過最後一頓早飯,午飯趕到婆家吃。我妻子嫁過來的那天,不到十二點就開席了,我父親張羅着接待送親的“親家”,這是最高規格的接待,既隆重又大方,菜餚和菸酒都是最好的,親家雙方首次見面相識,免不了謙讓客氣,還得熱情得體。第二天午宴是結婚的重頭戲,各路親戚“坐大席”。男親戚們這天帶上喜錢,登門喝喜酒,搬來的女親戚們單獨成桌。這頓酒席要把大魚大肉、好吃好喝的一樣一樣全端上來,讓這些親戚們永遠記住這頓喜宴吃到了那些平時吃不到的美味佳餚。這也算是一種淳樸民風,因爲酒席散了以後,很長時間大家會回憶、討論、比較和評論,因而主人勒緊褲腰帶也得要足了“面子”。每張喜宴桌上都請本家的長輩來當主陪,充分體現對親戚的尊重和禮儀。客人到齊了,主陪招呼着喝第一杯酒,然後引導大家伸筷子夾菜,“叨菜”,“叨菜”,“甭客氣,別放筷,再叨起來”。隨着主陪的勸導,大家又把筷子伸向另一個菜盤子。談笑間,滿桌酒菜被風捲殘雲。

文明基因

走親戚、喝喜酒、坐大席,可能成爲這一年甚至一生最解饞、最奢華、最熱鬧的一頓宴席,也是鄉下廚藝的大比拼、大展示。記得我上初中、高中時,還沒實行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鄉親們的日子過得挺緊巴。走親戚也都是得管飯、吃飯。親戚朋友家有結婚的喜事,喝這頓喜酒是過嘴癮的好機會。坐酒席講究禮節和規矩:坐座位不能亂,只能說吉利話,主人和長輩沒有動筷子不能先吃,夠不到菜時不得站起來去夾菜,吃的時候不能狼吞虎嚥,更不能吧唧嘴巴出聲音,年輕人得有禮貌、有眼力見兒、勤快。我替我父親去親戚家喝了不少喜酒,後來我纔想明白爹孃的良苦用心,分明是讓我去吃頓好飯、解解饞。當時我曾在心裡埋怨父母耽誤我的讀書時間,現在想起來真的感到羞愧,臉上火辣辣的。

親戚有遠有近,感情有親有疏,關係有好有差,還有投緣不投緣,相互間的前因後果、是是非非、恩恩怨怨很難說清楚。有時遇上黏糊的親戚還得寬容理解。記得二十年前,我姑嬤嬤家的七表叔春節後路過濟南,來我家走親戚,認家門。我也是到濟南工作十多年,第一次有老家親戚上門,不敢怠慢冷落。表叔找到我家時,已接近吃午飯的點,他執意要走,我和妻子硬把他勸留下吃午飯。我妻子準備了幾個下酒菜,豬頭肉、肉皮黃豆凍、炸蝦片、肉絲炒芹菜等。我們爺倆推杯換盞,越喝越興奮,直喝到面紅耳赤,一瓶高度陳釀見瓶底了。喝到下午四點多,表叔和我都喝大了,他忘了還得走的事!等醉眼矇矓地離開時,我擔心出現意外,堅持把表叔送到宿舍院的大門口。這時我發現表叔走路已東倒西歪、走不直溜了,就想看着他走遠,我再回家,心裡也能踏實。誰知我表叔剛走出不多遠,回頭看見我還站在原地,他又折回頭往回送我,爺倆來回送了好幾趟。他拖着腔、時斷時續地囑咐我:“大侄子呀,外面太冷了,回去吧,我走了!”這話我已經聽了多遍。“叔,以後常來,你路上小心哦!”這話我也重複了多遍。

走親戚,其實是傳統農業社會的一種自我應急和救助,“養兒防老”“多子多福”“遇上難的時候,說不準哪塊雲彩會下雨”。真誠、純樸、善良的人性,溫厚、慈祥、寬容的笑容,純潔共情的人際關係、怡然恬淡的生活方式和溫暖人心的情感,都是漫長艱辛歲月的必需品和營養液。我出生在上個世紀50年代末,我這個年齡段,有幸見證了我們這一代、父母這代人、爺爺奶奶輩的人,那種親戚之間的緊密聯繫和互爲幫襯渡難關的情景,那是一幅悠久複雜、常有輩分交叉錯亂的親戚聚首圖像。到了獨生兒女這一輩,孩子們沒有哥哥、姐姐、弟弟、妹妹,直系親戚少,對走親戚不太感興趣,他們的孩子也只知道爺爺、奶奶和姥爺、姥姥,不知道伯伯、叔、姑、舅、姨等這些稱謂,也沒了姑表、表舅、姨表兄弟姐妹,缺少了與親戚難捨難分、與親人千里團聚的記憶與焦慮,以及坐在一起聊天、交談、吃飯的熱鬧與開心。當然,國家已經放開生育政策了,這種狀況定會被改觀,許多親戚的名稱也會慢慢復活。

中國人和西方人的家庭觀、親情觀是有差異的。西方人崇尚個人主義,親情相對淡薄一些。中國人過於依賴血緣關係爲紐帶的家庭或宗族,孩子永遠是自己生命的一部分,孩子不管多大,即使過了80歲,在父母面前還是個孩子。記得那年深秋時節我回縣城岳父家。黃昏時刻,80歲的岳父和他的老友釣魚未歸,近百歲的爺爺自帶馬紮、坐在宿舍院的大門口,不停地巡視對面馬行人,在等我岳父回家吃晚飯。我擔心天氣涼傷身體,趕忙勸說:“爺爺,天都黑了,咱回家吧?”“釣魚的沒回來,我再等等。”百歲老人在等兒子,心裡有牽掛和眷戀,有擔心和期待,更有父子一生的情緣。這場景如此溫情和彌足珍貴,這簡單的話語如此溫暖人心,這一幕讓我銘記在心。

中國人深受儒家思想薰陶,親情在心目中的位置十分重要,兄弟姐妹“打斷骨頭連着筋”,“打虎親兄弟,上陣父子兵”,都是強調親情的力量。當然,親戚多了,容易生煩;親戚太少了,也會寂寞;等上了年紀,又顯得生活孤單,反而覺得親人血緣真親真好、親切親熱。因而蘇東坡寫有“揀盡寒枝不肯棲,寂寞沙洲冷”。晉人李密在寫給司馬炎的《陳情表》中感嘆:“既無叔伯,終鮮兄弟”,“煢煢孑立,形影相弔”。現實生活中,官員職務高了,親戚也會爭相來擾,請求解憂,令你五味雜陳。譬如有的感嘆自己讀書時親戚“人情薄如紙”,有的說自己當官後“親戚越來越多”,有的乾脆把親戚“罵出門”。老話說“人窮不串親戚門,沒錢不回孃家門”,反映的是窮人的無奈,但句句在理。因而“好親戚不如窮菜園”。如果你沒本事沒實力生存,沒有共同語言、志趣與喜好,親戚都可能愛理不理的。還是要擺脫消極、依賴、悲觀心態,開動腦筋、放開手腳拼搏奮鬥,爲自己爭口氣,讓親戚瞧得起。

中國人的情感細膩且豐富,心中埋着“根”和“脈”的情結,喜歡一家人其樂融融地相互依存、共同生活,“四世同堂”“五世同堂”更是讓人羨慕不已。西方教育方式與我們不同,家長不是把孩子當作私有財產、附屬品來對待,孩子過了18歲就要自食其力,不當“啃老族”,與父母也就聯繫少了。老人更不是義無反顧、全身心地忙於給晚輩帶孩子、當保姆。在外國人眼裡,中國人的親情關係和人脈複雜程度難以想象和理解。相比之下,中國人不僅家庭“人情味”濃,社會也是“一方有難,八方支援”,倡導“有福同享,有難同當”的價值觀,感情、親情、真情的長線把中國人緊緊凝聚在一起,這也是中華民族凝聚力強的一個文化溯源吧。

血緣圖譜

改革開放以來,我國社會逐步由傳統的農業社會向現代社會轉型,佔社會主體的農民也由靜態向動態轉變,就業方式也由傳統的耕種轉向多樣與多元。經濟越來越繁榮,親情味卻越來越淡,走親戚的也確實少了。以前走親戚是因爲家庭條件差不多窮,很多事情自己沒能力解決,需要四面八方的幫助,尤其是親戚的幫襯,相互不走動不行。以血緣爲紐帶的親戚成爲生存的“人脈”。早年間,“親戚轉到十五後,既沒有骨頭也沒了肉”。重要一些的親戚,沒有特殊原因必須在正月十五以前走完,否則就乾脆不走了。記得上世紀七八十年代,過年走親戚,禮物大都是饅頭、餑餑、米糕、油條、炸果,檔次高一點就是餅乾和桃梨等水果罐頭。最高級的就是五斤割成長條狀的豬肉和兩斤粉條,甚至還有兩瓶老白乾酒,這主要用於認親、結婚賀喜或新女婿第一次拜訪岳父岳母用。有些走親戚的禮物,我家轉到你家,你家又轉到他家……轉來轉去,轉到最後又回到自己家。打開一看,已經黴爛變質不能吃了,真讓人心疼。這好像就是這些禮物的使命,有的成爲客廳八仙桌上的獨特風景。

長者、長輩的厚重、超逸、威嚴感,喚醒親人和親戚的敬畏與謙卑之心,成爲主心骨。現如今社會服務體系逐步健全和完善,服務觸角已深入到百姓生活的角角落落,有錢啥事都可幫助解決。尤其互聯網發達,人人揣着手機,家人之間、親戚朋友之間什麼事都能及時溝通商量,見面也沒多少話題和必要,有時甚至感覺親人還不如陌生人客氣與舒服。加之家庭逐步小型化,分散居住,聚少離多,窮富差距和價值觀差異加大,家人交往也趨於惰性、關係生疏,甚至出現矛盾或“斷親”現象,不僅影響家庭生活,甚至隔斷家庭記憶與文化傳承。平時忙、事務纏身,沒有閒工夫串親戚,節假日正好可以走親訪友,又渴望擠時間放鬆和休息。這種浮躁、恐懼、焦慮、隔膜的時代病,需要一劑寧靜、悠閒、恬淡的田園牧歌和純樸、乾淨的親情良藥來康復和治療。

老一輩把七大姑八大姨扯上點關係的都叫親戚。我結婚時和每年回家過春節時就見了許多這樣的親戚,大都一面之緣,其實我也記不住、記不準。通過捋血緣的脈絡,知道了這樣的老親戚、遠房親戚的源頭,但感覺不到多麼親,常年甚至多年見不到一次,見了面也沒多少話說,坐在一起吃飯也難融洽,甚至有些尷尬。原來走親戚,一家得走一天,早上出發,中午必須喝頓酒、吃頓飯,黃昏時分歪歪扭扭、醉醺醺地回家。現在騎着自行車或開着轎車走親戚,只是象徵性地表達一下心意,茶水沒喝一口,放下禮物應酬幾句就走人,相當於自己送快遞,或者叫“親情快遞”。

我父母健在時,我們家春節最隆重的日子是正月初二。按沂蒙山區的風俗,初二是出嫁的閨女回孃家門走親戚的日子。我在外工作這麼多年,每年春節都是回老家陪父母。我三個妹妹陸續出嫁,都是初二這一天趕回來走親戚,我妻子只好推遲到初三回孃家。初二這天,我和妻子,三個妹妹、妹夫,再加上各家的孩子,聚攏在老人身旁,小院裡老老少少,熱鬧非凡,煙火氣十足,這是全家老少期待一年的一次大團聚。這天父母都起得特別早,先是收拾院子,商量和準備吃食,生炭爐子,燒水、燉雞、炒菜。不到中午飯菜都準備妥當了,母親一邊忙活,一邊唸叨,“大丫家、二丫家都到了,三丫家也快了吧?”有時着急了自己跑到大門口,朝村口眺望一陣子,直到我小妹妹一家走進她的視線。我三妹妹最小,父母疼愛有加,再加上路程遠一些,自然掛在父母的心尖上。人不到齊,母親精心準備的那桌子菜,是不準動筷子的,“路遠的,不好走,咱再等一會兒吧。”過年的菜餚多是雞魚肉蛋,大家都屢見不鮮。我知道,父母等的不僅是孩子們回來吃那口飯菜,更重要的是一份牽腸掛肚的惦念,熱切期盼一家人團聚的熱烈場面。飯菜雖然很普通,也很平常,就因爲這翹首等待的瞬間,才扣人心絃,增添了生活的色澤、親情的味道和溫暖的厚重感。娘做的飯再平常、再一般,那也是情感的盛宴,人世間獨有的美味佳餚。

我家祖輩幾代是農民,我是第一個走出農村吃上“國庫糧”的人。親戚都是鄉下人,俗稱“蛇皮袋子親戚”。就是喜歡用塑料編織的蛇皮袋裝上白菜、蘿蔔、地瓜、土豆相互走親戚。不知哪一天,也不管你忙閒,鄉下親戚揹着一盒積攢起來捨不得吃也捨不得賣的山雞蛋、最大最新鮮的山栗子、籽粒飽滿該當良種的花生、篩了又篩形狀好看的玉米棒子、剛從菜園裡拔出來的蘿蔔白菜……揹着、扛着這大袋土特產,像小商小販一樣累得滿頭大汗,一路風塵僕僕地進城,如一股灼人的風,若一盆冬天的炭火,來到家門口,讓你感覺十分突然,既不能指責和埋怨,還得笑臉相迎,感動又感嘆。鄉下親戚進了城,走進鱗次櫛比的樓羣和車水馬龍的街道,望見穿金戴銀、打扮時尚的城市人,往往一時暈頭轉向,有啥人命關天的大事、難事,必須伸手支援,幫着出主意、參謀參謀,救救急。那解不開的“心結”,疏導幾句便笑逐顏開。

我在外工作這麼多年,逢年過節回老家都是謝絕地方官員和親朋好友邀請,一心一意在家陪父母,不走親戚、不到外邊吃飯。2023年元宵節前,我爲了創作歌頌母親的散文集《母愛最美》,決定走走老親戚,挖掘一些沉寂的素材。知道二姑爲人熱情,我和大妹妹商量自己早早備好幾個菜,搞個突然襲擊,在二姑家吃頓午飯。那天我正在舅家聊天,性格綿軟的二姑急匆匆地打來電話,用嚴厲的口氣下了通牒:“中午你帶着幾個妹妹來家吃飯,要不,以後就別再走姑家了!”

我趕忙答應,“咱孃兒倆想一塊兒了。過來吃飯,就擔心累着您。過來吃飯可以,您千萬別忙活吃的,我們肚子裡什麼也不缺,什麼好吃的也不饞。就咱孃兒倆坐在一起說說話。”

因保密工作不嚴密,其實二姑頭一天晚上就知道了,立刻把我那嫁到鄰村的二妹妹喊回來,翻箱倒櫃,炒、炸、蒸、煮,煎、燉、醃、拌,硬是準備了十四個菜,最後又加了個白煮豬皮和大蔥拌辣椒,大大小小十六個菜,就差把整個家底搬上餐桌了。姑夫弓着腰找出沒捨得喝的兩瓶好酒,招待我們。我埋怨二姑太鋪張:“過年期間,肚子裡灌滿了油水,啥也不缺,好餚好飯吃不了多少。炒這麼多的菜,姑和俺姑父肯定又要吃幾天剩飯了。”

二姑說:“恁這些小孩偶爾走趟姑家,就得重視,我就怕不隆重。來多了,就不這樣了。”二姑這是委婉地批評我來少了,竟然高興地用起“隆重”這等時尚詞語了。我坐在姑和姑夫中間,天南地北地聊天,大妹夫還忙着給我們拍照留念,暖意融融,其樂融融。現代社會,生活節奏加快,世態炎涼也很殘酷,親戚之間往來越來越少,關係也越來越不親密了。倡導純粹善良、重情重義的傳統美德和家風,長輩得招呼和傳承,晚輩得響應和共情,親戚鄰里得響應,這樣才能延續血緣親情。

2023年春節前我國對新冠病毒感染實施“乙類乙管”,公民個人行動自由,自主負責自身健康。這個春節不僅家家過得開心寬鬆,而且喜慶熱鬧。許多家庭燃放煙花爆竹,釋放一下焦慮、鬱悶和壓抑的心情,大家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人與人真心相守,家與家親情相聚,人心所向。這平常的美好世間圖景,無與倫比。

是的,新冠疫情等非人爲因素,讓人們感到生活的不可控和不可預見性。歲月的指針“咔咔”作響,歷史車輪和沉睡的春雷滾滾而來,柴米油鹽醬醋茶、琴棋書畫詩酒花,繼續涌動生活的浪花,老人的笑、孩子的跳,物質與精神、理想與現實、微笑與歌聲陸續回家,家家呈現好兆頭,人人生活有盼頭、有奔頭。

“桑麻雲已長,親戚喜相安”。放眼遠望,經常有摩托車、農用車、貨車、客車、轎車,甚至高鐵、飛機等從身旁和頭頂呼嘯而過,人們爭相去拜親人、會朋友、走親戚。經歷過生活磨難和長期管控隔離,親情在心中越來越濃,親戚也越走越親,人間煙火氣越來越旺,社會大家庭越來越溫暖。

樹有根,水有源。人有血脈宗親,親戚就是人生旅途上的消息樹和追根溯源的路線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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