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牌落日天文異象觀測研究員

四十歲前後

聽敲打樂時在臺北古亭區觀測到‧落日

如面額磨損的一枚銅幣

從幾乎烤焦的燒餅雲層裡

滾入廈門街的粼粼瓦浪內

落入那愈裂愈深──愈深愈黑的

洶涌海峽當中,如半頁撕碎的

家書,在冷戰的年代裡

六十歲左右

於隔水呼渡時在香港銅鑼灣觀測到‧落日

從天安門城樓上故意摔落

轟然一聲~霹靂啪啦

碎成無數滾燙的石子

其中有一顆最最小的

滾到隆隆滾動的滾輪履帶前

擋下了一列正在行進的坦克

八十歲前後

登高樓對海時在高雄西子灣觀測到‧落日

橘紅的倒影破碎在藍綠交錯的海面上

正遭一羣深綠水蛇圍咬搶食

大小蛇頭中伸出分岔的舌頭

是張張狡猾詭異的陰陽人臉

彼此不斷互相猙獰貪婪吞噬

直至全都消失在深深的海底

如今九十歲了

在日不落家裡居然觀測到‧落日

直接從雙眼記憶的深處

滾入掌內手機記憶卡中

隨着網際網路五行無阻

迅速傳輸到全世界所有

大街小巷高山深谷的盡頭

再度──冉冉升起

注:此詩原爲光公先生九十大壽所作,惜先生十月大壽之時,我應邀在佛洛倫斯演講,不克親自奉上爲賀,不意不足二月,此時竟成悼詩。年初大詩人羅門過世,我曾爲詩文吊之,心情十分沉痛哀傷;不料年尾,又傳此噩耗,真真叫人肝膽俱摧。

此詩初稿末有後記雲:「祝壽之詩難工,自古已然,雖歷代名家,亦不見有可傳者流佈,可以爲證,所謂:『難莫難於壽詞,倘盡言富貴,則塵俗;盡言功名,則諛佞;盡言神仙,則迂闊虛誕。』明清兩代,壽詞大盛,然可頌者極少;民國以來,此道漸廢,至於以新詩祝壽者,更是難得一見。文壇泰斗詩壇領袖余光中先生七十大壽時,我不揣淺陋,曾作〈老牌長壽大臺風〉爲賀;現在欣逢餘先生即將歡度九十大壽,不可無詩誌慶。七十祝壽詩題的字數,取七字古稀之祥,九十祝壽詩題則超出九字,取福壽綿長之意,詩中詞句多出自餘先生著作書名或詩題如《憑一張地圖》、《敲打樂》、《在冷戰的年代》、〈一枚銅幣〉、《隔水呼渡》、《高樓對海》、《日不落家》、《五行無阻》,以詩意延年求詩齡同壽。」

餘先生縱橫臺港詩壇文壇半個世紀,著作等身,筆耕不輟,今年五月,以九十高齡之筆,還特別爲我的新書《試按上帝的電鈴》親自寫就長序相贈,提攜獎腋後進,五十年如一日,求之百年詩壇文壇,可謂絕響。不才蔽陋如我,實在無以爲報,僅能焚寄支離破碎的庸愚小詩一首,遙叩知遇之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