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近完美，捷傑耶夫在上海奉獻全套醇正俄式交響
作爲第23屆中國上海國際藝術節重頭演出之一，10月20日晚，俄羅斯著名指揮家瓦萊裡•捷傑耶夫率親兵馬林斯基交響樂團再度登臨上海，於上海東方藝術中心奉獻全套醇正俄式交響盛宴。近200分鐘的演出，曲目體量之大、演出時間之長，爲國內單場古典音樂會所罕見。
作爲俄羅斯最具實力的交響樂團之一，馬林斯基交響樂團自聖彼得堡指揮學派傑出代表瓦萊裡•捷傑耶夫執掌樂團後，頻繁訪問中國，在國內具有極高知名度，捷傑耶夫也被廣大古典樂迷親切地稱爲“姐夫”。去年，捷傑耶夫攜全套瓦格納歌劇《尼伯龍根的指環》獻演上海，鑄就滬上乃至國內古典音樂演出的“豐碑”。事實證明，“姐夫”永遠會給滬上樂迷帶來新的驚喜。當晚的演出，捷傑耶夫以超乎常規、前所未有的體量奉獻三部俄羅斯音樂經典，曲目從“強力集團”、俄羅斯民族樂派到蘇聯交響樂，可謂完整勾勒出俄羅斯音樂黃金時期百餘年發展遞嬗之線索。音樂會中濃郁的“俄式”演奏風範，值得細細咀嚼，且令人酣暢淋漓。
作爲全球最具實力的指揮家之一，捷傑耶夫掌控樂隊和塑造音響盛況的能力已臻佳境，亮點頻頻。與前幾年相比，捷傑耶夫在製造巍峨音響的狂熱情緒上似乎有所收斂，涉及高潮處反而顯示出“閒庭信步”般的坦然。開場穆索爾斯基《圖畫展覽會》，捷傑耶夫蝴蝶般敏捷的雙手一經調動，明亮的旋律便裹挾着幾分莊重和威嚴，呈現出一副又一副“聲色奇觀”。當晚演出的爲拉威爾配器的管絃樂版本，由十首曲目構成，每首都圍繞一幅畫。音樂不僅從形象領域描繪作品的樣貌，還深入詮釋作品的內在情感和意境。捷傑耶夫的處理速度較慢，表情完整，並在樂句間留足氣口，一反以往俄羅斯樂團的密不透風，且尤爲注重音質的錘鍊和細節的打磨。
當晚樂隊的演繹聲色畢現，栩栩如生。雖然“漫步”主題一上來就調得偏硬，但幾經變化和重複後，便有了幾分閒適感和不同表情。“侏儒”中木琴與絃樂滑音線條十分清晰，“杜伊勒裡宮”中溫潤浪漫的絃樂經捷傑耶夫的重新編織，留有幾分透明感。“古堡”中的薩克斯以及“牛車”中的大號，皆在樂手出色的演繹下展現出擬象的諧趣。紛繁複雜的主題如幻燈片頻繁切換中，捷傑耶夫對於聲響、結構的把控和處理頗爲用心，尤其是一些對位對比，以威猛的手勢與恰當的停頓，處理得互爲犄角，達意完整。樂隊訓練有素，音樂彷彿未經樂隊，而是直接從捷傑耶夫指尖流出的。最後的“基輔大門”，樂隊宏偉壯闊的銅管宣示着無比的虔誠，令人振奮。
隨後肖斯塔科維奇《b小調第六交響曲》，爲國內極少上演的曲目。這首作品頗具傳奇色彩。肖斯塔科維奇於1939年創作這首交響曲時曾表示這是一首關於列寧的作品，但該曲不平衡的比例關係和跳躍性的情緒轉換，反而成爲肖斯塔科維奇作品中最有悖正統、最離經叛道的作品。當晚，捷傑耶夫麾下的馬林斯基，就該作品奉獻了一場堪稱完美的演繹。
緩慢綿長的啓動中，捷傑耶夫以精緻入微的力度層次變化，將陰鬱的葬禮主題演繹得叩人心魂，時而雋永深沉、時而如遊絲般綿延不絕的絃樂如棉絮般疏密有致，內蘊着超然於外的心境。第二樂章起初一段溫潤的長笛如牧歌般彷彿將人帶回塵世，隨後繽紛刺耳的旋律展現了一幅閃爍不定、奇異詭秘的音樂“萬花筒”。在如過山車般跌宕起伏的快板中，捷傑耶夫幾乎能將所有音符都囊括於雙手，縱情點畫，所有的音程皆被無形的磁鐵吸附在主軸的周圍，隨音流有序運動。第三樂章同樣是快板，音樂的奔跑更爲急促，分解和絃與跳躍的裝飾音相結合的詼諧、幽默的情趣被勾畫得頗爲妥帖。至尾聲時雖看似如脫繮的野馬，但各聲部之整齊劃一猶如萬劍歸一，足見捷傑耶夫歎爲觀止的掌控力。
最後柴可夫斯基《e小調第五交響曲》，捷傑耶夫的處理風格更有一種搏擊式的感覺，往往在出其不意間陡生風景。錯落有致的句法勾勒、進退自如的速率節奏、細緻入微的表情管理，以及良好的音樂整體聯繫行進感，皆在捷傑耶夫的處理下得以完滿呈現。這顯然是精心排練後的音效。
朝氣蓬勃的第一樂章中，捷傑耶夫對各聲部的提煉、打磨依舊用心。盤旋於低音區的單簧管主奏的引子部清晰緩慢，猶如幾聲嘆息，緊隨其後的便是高度興奮的旋律之洪，異常激烈。在與威脅命運的力量對話時，因定音鼓如霧障的籠罩，使得聲部間的對比並不明顯，這反而增強了悲劇氣氛。捷傑耶夫在樂句的銜接上秉承着一種自洽的邏輯，幾度忽快忽慢、忽緊忽密，似是爲高速跑動後的穩住步伐，又似爲新一輪衝刺的蓄能。
第二樂章的過往回憶與命運動機的激烈衝突，溫暖的圓號與明朗的雙簧管極爲出色，音色中透着陽光的色澤。大提琴聲部也十分出色，以凌厲的拉奏烘托着不屈抗爭的主基調。在捷傑耶夫的處理中，樂隊所奏出的所有音響，不論震耳欲聾，還是輕如遊絲，都呈優美的“橄欖式造型”，哪怕是一個短促的和絃，也經過啓音、擴充、收束三個階段。第三樂章優雅的諧謔曲，絃樂的和聲緊湊但不失韌勁。末樂章除了小號稍有氣力不足外，其餘較爲出色，無論是節奏把控、情感拿捏還是和聲效果皆恰到好處，擴張的銅管、威猛的定音鼓及韌性十足的絃樂，共同編織出一幅歡騰熱烈的盛大凱歌。
與歐洲頂尖名團相比，捷傑耶夫麾下的馬林斯基在當晚所呈現的狀態，既有俄羅斯廣袤大地深沉的音樂底色，也有法意精巧細膩的音樂特色；不僅誠意滿滿，更有力地宣示着適配性極強的樂隊對於不同音樂風格的駕輕就熟。返場加演的柴可夫斯基芭蕾舞劇《睡美人》配樂選段及斯特拉文斯基《火鳥》選段，更是爲這一幾近完美的俄羅斯交響盛宴再添驚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