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不沾身,飛來一片石──觀許悔之襌思與詩境作品展

許悔之作品展場空間,光影也來作畫。(盧樂道攝影/尊彩藝術中心提供)

春日將盡,尊彩藝術中心以「花不沾身,飛來一片石」,展出許悔之的手墨作品。身兼藝術家與詩人身分的許悔之,總是自由地遊走在不同的藝術領域之間,此次更突破文人筆墨形制,運用不同於傳統的媒材、技法、裱褙裝幀,除了藉著書畫表現內在的禪思與詩境,更在各種大膽的當代視覺形式實驗之中,展現先鋒性與當代性。

許悔之自十三歲那年始讀《金剛經》、《六祖壇經》,他的詩作、散文與水墨創作,多半生髮自他對於佛經的體悟。展名「花不沾身」,對應着《維摩詰經》,講天女散花以試菩薩聲聞弟子道行,花四處飄散,至弟子身上花沾黏未落,到了佛祖身上,卻片瓣不着其身。對許悔之而言,此一境界,也近乎《金剛經》所說「應無所住,而生其心」,如禪坐之時,心念浮現,卻不刻意將之去除,而是看着它不斷流逝,卻不對之執着。

在此次展出的作品中,可以看見藝術家如何以紙筆,留下彼時彼刻心念流逝的狀態。許悔之抄寫蘇東坡〈卜算子〉、寫寒山詩、寫厲鴞詩、寫佛偈,更以詩意的散文、詩偈、詩句,寫下自己在觀花、賞月、看海之時的心中所念。

許悔之以文字爲創作核心,卻並未囿於文字,或以墨跡,或以設色,鬆動了符徵、符旨的對應關係,展現出後結構的創發能力。

在《輪之書》系列,如〈花眸慈悲〉、〈我佛終宵有淚痕〉與〈譬如〉,藝術家以滾輪,或者〈雲〉以棕刷、〈霜〉以山馬毛大毛筆寫字,不只突破筆墨形制,亦拆解了漢字結構,已然是對於文字的再次創造。又譬如《寫寒山詩》等作以墨跡現詩境,更是拓展了文字的邊界。

許悔之書寫詩句,勾描出與之對應的明月花鳥之形,也留下葉片、流光、水波、石紋、珊瑚的印痕。這些藝術家稱爲「手墨」的作品,不再被詩與畫的界限所束縛,也不再僅以圖示文,或以文釋圖,而是讓文圖之間,彼此水乳交融。

有別於前作,許悔之在近期的作品中,更大膽運用了明亮的粉色、橘色、藍色,乃至以泥銀與壓克力顏料,描摹如夢似幻的景象,爲他所抄寫與創作的詞句賦予不同的詮釋,也使他的作品全然跳脫過往文人書畫的成規。

譬如《動與靜》系列中藝術家恣肆點染出夜色之中的浮雲月光,又以墨染出月之印痕,使佛家說月印萬川的景象,就如在眼前。《但願心如大海》系列、〈慈悲的海洋〉、〈關於海,以及其他水母螢光 鹿禪行者〉以藍色顏料舖染出海洋之深邃廣袤、慈悲溫柔。〈一遍晨光照地〉在紙幅一角染上帶着光澤的粉橙色顏料,猶如晨曦自窗隙乍泄。〈我的枯山水:花不沾身〉、〈我的枯山水:石禪行者〉、〈貪看〉與〈憐蛾:悲應先智而行〉等作,在紙面染上淡藍與淡粉色,或即是藝術家思緒流動的印痕。

展覽中亦可看見,許悔之除了嘗試以冊頁、篋合裝幀,也以大屏展陳,透過多變的形式呈現書法作品。藝術家抄寫《維摩詰經》、《華嚴經》句,以及義山詩、晏殊詞,置於篋盒之中。〈水中之月〉在大屏上描繪水面映月,畫幅猶如窗景,也如月映萬川,讓不同的時空凝縮在數片金色屏幅之上。

許悔之在打破慣性思考之時,又表現出自由活潑的詩意,留下感覺與思維的結晶。雖有花不沾身、無住於物的情懷,又有跨越不同藝術界域的恣肆通脫,作爲藝術家與詩人,許悔之仍珍視生命中帶來震動的每一片刻。「空中飛來一片石」既是外在壓迫,卻也可能在衝擊之後帶來新生的契機。許悔之留下這些片石飛來的片刻,他手中的筆墨、用印,即是在亂花迷眼卻無住其心之時,仍然嘗試覺知、冶煉的心之印跡,它既是文字、是圖像,又遠遠超越了文與圖的表面形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