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納百川》從中國史觀點看戈巴契夫歷史位置(張林剛)

1994年3月25日前蘇聯領袖戈巴契夫(Mikhail Gorbachev)離華記者會。(黃子明攝)

在俄烏戰爭、東西方對立、新冷戰逐漸成形的大背景下,戈巴契夫(Mikhail Sergeyevich Gorbachev)的逝世,無疑成爲舉世矚目的頭條新聞,各國領導人紛紛表示哀悼。美國總統拜登(Joe Biden)說:「戈巴契夫是一個具有非凡遠見的人,勇敢地爲國家實現不同的未來。」法國總統馬克宏(Emmanuel Macron)說:「戈巴契夫的決定爲俄羅斯人開闢了通往自由的道路,他對歐洲和平的承諾改變了我們共同的歷史。」日本首相岸田文雄則說戈巴契夫爲銷燬核武器做出了巨大貢獻。德國總理蕭茲(Olaf Scholz)盛讚戈巴契夫是「一位勇敢的改革者」,他的對外政策使兩德統一、鐵幕消失成爲可能,德國甚至爲他降半旗致哀。

而反觀俄羅斯國內,普丁(Vladimir Vladimirovich Putin)稱戈巴契夫造成的蘇聯解體是「上世紀最大的地緣政治災難」。克里姆林宮發言人佩斯科夫(Peskov)則稱戈巴契夫對西方浪漫主義是場錯誤。俄共主席久加諾夫(Zyuganov)認爲戈巴契夫是俄羅斯千年歷史上最大的叛徒,其行爲導致了今天世界安全秩序的混亂。俄羅斯自由民主黨甚至要起訴戈巴契夫,追究其叛國罪。2021年俄國的一項民意調查顯示:超過70%的俄國人認爲在戈巴契夫執政期間,俄羅斯朝着負面的方向發展,他被評爲上個世紀最不受歡迎的俄國領導人。真可謂譽之者千萬,毀之者千萬;譽之者達其極點,毀之者亦達其極點;譽者、毀者各是所是,非其所非。

中國傳統史學慣以功業標準和義理標準來評價歷史人物。以功業標準來說, 1985年戈巴契夫接手時蘇聯是全球第二的超級大國,國內生產總值穩居世界第二,人均GDP 4953美元。雖然存在國家包攬一切、權力高度集中、幹部等級授權制、官僚特權制、思想壟斷以及黨政不分、政企不分等弊端。但他留下的國家更糟,是一個經濟衰退、政治失能、社會失序、道德滑坡的失敗國家。根據蘇聯國民經濟統計年鑑公佈的數據顯示:蘇聯的國民收入增長率1990年爲-4%,1991年爲-15%,居民生活水平大幅度下降,食品短缺達20%-30%,蔬菜和水果的消費量比標準少1/2,盧布兌美元貶值150倍,黃金儲備下降了10倍,石油出口下跌了一半以上,外債增加了4倍以上;全蘇有1/3的人口,大約1億人生活在官方公佈的貧困線以下,男性的平均壽命從1990年的的65.5歲下降到57.3歲;1988年至1991年,蘇聯境內共發生170多起民族衝突事件,造成數萬人受傷,1萬多人死亡。

蘇聯晚期的經濟崩潰、商品短缺、社會動盪、治安惡化,使得戈巴契夫所謂的「自由民主紅利」大打折扣,更何況經過普丁的威權迴歸,俄羅斯人的新聞自由、政治自由、言論自由和思想自由還剩下多少?從俄國反對派不斷地被驅逐、逮捕、關押、流亡甚至暗殺,世人早已心知肚明。評價一個歷史人物不僅要看他破壞了什麼?更要看他建設了什麼?以此來說,戈巴契夫的表現實在糟糕透頂,有負蘇聯人民所託,這應該是一個十分客觀、公允的結論。

以義理標準來說,戈巴契夫作爲黨和國家的最高領導人,卻全面否定列寧(Vladimir Ilyich Lenin),否定蘇共歷史,否定蘇聯歷史,大搞歷史虛無主義和意識形態多元論。不僅有違政治倫理,而且背離政治誠信。後來在與池田大作的對話中,戈氏也坦誠:馬克思主義作爲一種僵死的思想,被20世紀初的俄羅斯選擇,並轉換成革命實踐與社會實踐,這是一個誤會,一個巨大的歷史錯誤。同時爲自己能在改革年代把共產主義驅逐出去而感到「非常的榮幸」,他進而認爲「共產主義是一種幾乎不可能實現的口號。」但別忘了1985年他剛上臺可是說:「向列寧同志求教」,每逢蘇共開會言必稱馬列主義。可見,戈本人根本就不信仰馬克思主義,他的言行只是一種虛僞輕浮、依違兩可的政治表演。

1991年12月蘇聯大廈將傾,戈巴契夫尚在爲個人問題與葉爾欽(Boris Nikolayevich Yeltsin)喋喋不休,最後葉爾欽答應給他每月4000盧布的退休金。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是,蘇聯元帥阿赫羅梅耶夫選擇自殺殉國並留下遺書:「當我的祖國在毀滅,我認爲我曾相信的一切在遭到破壞的時候,我不能再活下去。年齡和我度過的一生使我有權告別生命,我是戰鬥到底的。」這與王國維「五十之年,只欠一死;經此世變,義無再辱」,可謂異曲同工,雖然悲壯,但值得尊敬,依然不失爲言行一致、殺身成仁的忠烈之輩。

國家生死存亡之際,作爲最高領導人的戈巴契夫還在糾結自己的蠅頭小利,關心能否保留豪華別墅、退休後有無專門司機和秘書、有無保鏢全天保護等個人待遇問題。戈巴契夫即以身任國,就應公而忘私,「以一心體天下之心,以天下之心爲一人之心」,如此才能正萬民、正四方。所「謂創制垂法,博施濟衆,聖德立於上代,惠澤被於無窮。」戈氏顯然也不符合這一標準。南宋儒學大師朱熹把歷史人物分爲四類:聖人、君子、曹操劉裕一類的小人、介於君子和小人之間的人(例如漢高祖、唐太宗等)。如果我們按照朱熹的標準來衡量,那麼戈巴契夫無疑是個小人,而且是一個失敗的小人,是十足的「鄉愿」。

筆者借用梁啓超評李文忠公的話來評價戈巴契夫:吾敬戈巴契夫之才,吾惜戈巴契夫之識,吾悲戈巴契夫之遇。戈氏曾言:蘇聯解體、蘇共垮臺「是我至死都要承受的痛苦和十字架」,如今這痛苦和十字架已被埋入黃土,戈氏雖已蓋棺,但尚未定論。歷史功過,任由後人評說!誠如明代大文豪楊慎在《臨江仙》中所言:

「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盡英雄。是非成敗轉頭空: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

白髮漁樵江渚上,慣看秋月春風。一壺濁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談中。」

(作者爲浙江大學助理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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