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革命”已老:探訪紐約革命書店

前幾天路過哥大校外的抗議現場,看到了革命書店(Revolution Books)志願者散發的傳單,上面還有“美國革命共產黨”主席Bob Avakian對運動的“指示”。

這大概就屬於哥大校長在公開信中所說的“校外勢力”。

曾經聽一位老師說,以前革命書店就在學校附近,因爲房租高昂,最近搬到哈勒姆了,“他們正在募捐,目標是5萬美元。”

我也算是書店從業者,對這個書店很有興趣。

昨天下午從哥大東亞系步行到革命書店,大概花了半小時。同行的朋友說,晚上不要輕易到這裡來。看來,華人對哈勒姆區都有着相似的看法。

實際上,哥倫比亞大學和哈勒姆黑人區挨着,兩者的互動,也是校史的一部分。1968年學潮的一個主題,就是抗議學校旁邊的晨邊公園體育場項目。

這個體育館在設計的時候,留一個“後門”給黑人進入,而前門則是專屬哥大。這種區別對待,當然是一種歧視。1968年學潮的第一次衝突,就是學生遊行到工地要求停工和警察發生的摩擦。後來學生雖然被“鎮壓”,這個項目也宣佈停工了。

幾十年來,儘管關於晨邊公園有各種傳說(每年都會死一個人之類),但是總體上哥大和哈勒姆區的互動是良性的,也在一定程度上改善了這個區域的面貌。同時,反對種族歧視、追求平等,也成爲哥大的一個傳統。

這也是革命書店的一個背景:一種否定的、批判性的思想資源,和大學在精神上是接近的。

從書店主理人的眼光來看,爲革命書店是很出色的。走進書店,就看到了有關巴勒斯坦議題的圖書和資料陳列,這是一個小型書展,算是對這次學運的呼應。除了相關圖書,還有專門印刷的Bob Avakian文章,可以免費拿走。

書店沒有任何經營上的焦慮。有4個店員(後來知道都是志願者),卻不賣任何咖啡、飲料,也不向你推薦書籍。

他們的年齡都挺大,接待我們的是一位女士,1968年學運的時候,12歲的她被哥大的哥哥姐姐們深深感動。算下來,她今年已經68歲了。她不像是一個店員,更像是一個學者或者編輯,和讀者就各種議題進行深入交流。

她說要爲我們播放一個10分鐘的短片。其實只是音頻,是Bob Avakian對這次學運的評論,屏幕上滾動的是英文字母。也許是他本人,在朗讀這篇文章。

Bob Avakian真是無處不在,我忍不住問她,這個書店和Bob Avakian到底是什麼關係,她回答,書店和“美革共”以及Bob Avakian,都沒有特別關係。

要提倡“共產主義”,革命書店就不應該追求利潤,志願者們都是靠愛發電。書店主要依靠捐款運營,哥大師生應該是捐款的主力。

Bob Avakian出生於1933年,1975年就成爲“美革共”的主席,明年就幹了50年了。他和他的黨也靠捐款維持,我看了一下網站,專門有一句提醒:爲他捐款,不會享受抵稅。

在美國,很多人都喜歡捐贈慈善事業,這當然是熱愛公共事務,但是享受抵稅政策也是一種回報。

或許在Bob Avakian看來,這種慈善方式也是資本主義系統的一部分,應該抵制。他享受捐款,但是卻不會受任何束縛。

Bob Avakian把自己稱爲當今世界最偉大的思想家。他的總體思路,是認爲美帝國主義應該對世界上的一切苦難負責(倒是很符合那個常見的表情包,一切都是美帝的錯),資本主義作爲一個“系統”已經走到盡頭,因爲人們再也負擔不起了。

他那些言論和思想,當然經不起任何推敲。但是,仍然有人願意給他和革命書店捐錢,這纔是耐人尋味的。那些支持書店的人,不會投身於“革命”,但是他們認爲應該有一個這樣的書店,裡面全是批判和指責——這是一個人爲創造的“異端”。

爲我們講解的這位女士,曾經迷戀這樣的故事:60年代在美國,共產主義被視爲異端,是一個敏感詞。有學校老師在教室裡追查“誰是共產主義者”,結果全班學生都舉手了。

那些人長大後,沒有一個共產主義者。這種“me too”,只是一種叛逆而已。

沒人會去真的實踐革命書店的思想。哥大學生畢業後,仍然會選擇那些高薪工作,今天反對資本的人,明天創業的時候,照樣會渴求資本的幫助。

但是,一個社會存在這樣的“異端”,比完全沒有要好。那是永遠的“疑問”:現在這個世界夠好嗎?它出了什麼問題?

沒必要害怕Revolution,在這裡它可能只是一個單詞。不要說去行動,這個時代連願意聽這種聲音的人都很少了。

不管是Bob Avakian、志願者還是這個書店本身,看上去都“老了”。他們發出的聲音,與其說是吶喊,不如說是一種寂寞的迴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