撫州春渚夢相牽

撫州文昌里老建築。（楊明攝）

江西撫州是湯顯祖的故鄉，此爲撫州萬壽宮。（楊明攝）

撫州聖若瑟天主教堂。（楊明攝）

一座什麼樣的城市，會以夢和戲作爲地方象徵？

中國各地有不同的地方戲曲，例如湖北黃梅的黃梅調，福建莆田的莆仙戲，都是具有當地特色的文化，但是夢呢？誰希望到頭來人生如夢一場？撫州城中心的湖泊卻以夢命名，典故來自湯顯祖的臨川四夢，又稱玉茗堂四夢，指《牡丹亭》、《紫釵記》、《邯鄲記》、《南柯記》四劇，因爲劇情均與夢有關。其實撫州同時也是王安石、曾鞏、晏殊的故鄉，相較於牡丹亭，晏殊的「無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識燕歸來。」是我小時候更加熟悉的句子。

只是這幾年牡丹亭聲名大噪，在白先勇的引領下，青春版曲《牡丹亭》在世界巡演成功。講課講到明戲曲，學生們不知道杜麗娘和柳夢梅相遇前，已先在夢裡見過並愛上對方，固然有人直說不可能，但也有人爲之神往，也許和網絡小說裡離奇情節的影響有關。重要的是許多沒看過《牡丹亭》的人，也能背下影視劇中多次出現的湯顯祖名句：「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生而不可與死，死而不可復生者，皆非情之至也。」撫州城裡也不時能看到這幾個句子。

爲什麼以夢爲象徵？而不以愛情呢？牡丹亭裡的杜麗娘愛上夢中的柳夢梅，抑鬱終日，傷情而死，化爲魂魄仍未放棄愛情，從人鬼相戀，到起死回生，就連皇帝都被驚動了，兩人終能永結同心。這樣曲折卻不離散的愛情故事全世界都不常見，在各地紛紛推廣旅遊之時，以愛情爲名，是不是能吸引更多人呢？來愛情城市見證自己的愛情，遇到期待的愛情，甚至緬懷終於沒能留住的愛情。

從車站往市區的一路，經過了看起來有些冷清且完全連繫不到港島的銅鑼灣廣場，湯顯祖大劇院，還有聯片建材商鋪，我概念裡的市區範圍並不算大。下車後，我們沿大公路至文昌橋穿過撫河，橋上停着幾輛賣甘蔗的電動三輪車，還有幾輛賣涼拌菜，這款中國製的電動三輪車後來還紅到了美國，行過文昌橋的我當時並不知道。聽口音賣甘蔗的是當地人，涼拌菜則來自四川，一鮮甜多汁，一麻辣鹹香，倒是各有滋味互不搶客。　撫州舊稱臨川，撫州城過撫河東，清朝結束後曾改稱爲東外鎮，縣城四郊分爲港東廂、外東廂、外南廂、外北廂，撫河以東屬港東廂，因附近有文昌堰，所以宋朝一直到清朝這塊地都叫文昌裡，如今又恢復了舊稱。

文昌里老街區銀店木雕店印染服飾藕絲糖一片熱鬧，我在木雕店看到了一個不足手指長的掛飾似乎雕的是蟹鉗，店員向我說明是寓意有錢，人真是財迷，連這諧音也用上了，轉念又想，諧音倒不限於招財，用於平安吉祥的也多。正瀏覽店內其他木雕，丈夫匆匆喊我出去看，漢服店外兩個年輕女孩穿着古裝正在表演，看樣子一人扮的是杜麗娘，另一人則是柳夢梅，她們衣衫婆娑站立在半圓球體上，隨着肢體的舞動前仰後俯左右搖擺，彷彿就要墜地了轉而又旋起，許多人圍着看，小孩更是目不轉睛，表演的女孩趁旋轉和孩子們輕輕握手，桃粉的水藍的衣帶衣袖款擺下更添靈動丰姿，我們也嘖嘖稱奇，後來才知道這叫真人不倒翁。

穿過老街區里老建築改營的民宿、餐飲店和書店，還有當地文化傳承的特色工藝店，逛了半日，尋至萬壽宮，原是爲紀念東晉著名水利專家同時也是道教大師許遜而建的許仙祠。相傳一千六百多年前的東晉寧康二年八月初一，許遜「舉家四十二人拔宅飛昇得道成仙」。當我獲悉這個神話傳說時，我腦中浮現的其實是十幾年前看過的一部動畫片，一個老人年輕時答應妻子一起去看南美雨林裡的瀑布，卻因爲忙於賣氣球直到妻子去世都未能實現，他想留住和妻子共同的記憶度過餘生，開發商卻要強拆他的老屋，氣憤不平的老人在自己的房子周圍系滿汽球，激動人心的畫面出現了，房子和氣球一起飛向了天空。

當然這和許遜得道成仙，連同家人府邸的拔宅飛昇完全不同，只是過往我對於得道成仙的概念以爲就是一人獨自飛天了，但是這個神話要來得圓滿些，不能總讓成仙者如嫦娥般孤單。

世人建許仙祠紀念許遜，南北朝時改爲遊帷觀，至宋改觀爲玉隆宮，後來宋徽宗夢見許遜爲他降妖治病，於是詔令在玉隆宮前加萬壽二字，成爲玉隆萬壽宮。撫州玉隆萬壽宮頗具規模，建築典雅，門窗裝飾細緻，裝飾的磚雕、木雕和石雕獲取吉祥寓意，或傳遞孝義故事，保留了歷史和藝術價值。當地商人又於清光緒十二年出資修了戲臺，戲臺頂部是一座飾滿各種花藻井紋，雕刻和彩繪的八藻井。

閒逛至天黑，我們回到撫河西側，在市場的小店吃臨川牛雜，臨川牛雜有名，所以有人戲稱王安石詩句其實寫的是「春風又綠江南岸，明月清風下牛雜」，偏偏人在異鄉吃不着，才改成了「明月何時照我還」。就連湯顯祖的戲詞也被改成了「賞心樂事誰家店，良辰美景是牛雜」。牛雜最有名的頓渡鎮，我們沒去，撫州市區吃的臨川牛雜亦是香辣脆爽，別人聽說我們在成都待過，都猜我們能吃辣，其實大陸嗜食辣的地方很多，所以有句話說：江西人不怕辣，湖南人辣不怕，四川人怕不辣。我最早吃辣是小時候和哥哥去小麪店見他加辣椒，那種店家自制油辣子，我也有樣學樣，和成都倒沒關係，長大後哥哥反倒不吃辣了。江西的辣不同於四川，辣度卻絕不亞於四川，四川的辣是潑辣中不失嫵媚的豔麗妹子，江西的辣是英姿颯爽的性格小哥。

翌日趁着天光明媚，我們去了城中以夢命名的湖，這湖其實並非天然形成，而是十年九澇的窪地，爲了防治水患挖掘成了長約三公里的湖泊，並以湯顯祖的戲曲情節爲主題設計湖畔景觀。景區裡穿着各朝漢服的年輕人專心拍照，這是這幾年大陸各處都看得到的現象，公園裡的中式建築其實都是爲了造景新建的，倒也和年輕遊客身上的簇新古式漢服相得益彰，國潮流行後重塑的輝煌漢唐，秀美宋明。

旅程的下一站是南昌，紅塵來去，夢可以是憧憬是期待，但也可以是幻滅是不真實，或許人生如戲似夢，杜甫《晝夢》中的詩句：桃花氣暖眼自醉，春渚日落夢相牽。遊撫州正是暮春時節，只要曾有過一往情深，就如《牡丹亭》裡的故事，夢亦可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