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書 | 芭蕾不止美麗,還有殘酷——芭蕾舞者口述20餘年生活狀態
《不完美的舞者》
甘露 著 中國工人出版社出版
因爲拍攝紀錄片,我與書中的每一位口述者相識多年。那時候她們10歲、20歲、30歲,50歲……她們常被人定義爲芭蕾女孩或者芭蕾老師。
20年很快過去了,今天的她們,都活成了真正的自己。
兩年前,我突然想做這樣一本書,在節奏越來越快的生活中,讓彼此稍稍停下來,回顧一下這一段段看似與自己無關,卻又感同身受的成長經歷。只是觀看,只是感受,它也能留下些什麼,如同那遍撒的月光的暗影中,我們仍能清楚地看到自己的影子。
我們在跳舞,只是跳舞的方式不同。
書、繪畫、音樂、攝影機……而已。
我們都在跳舞。
——本書作者 甘露
>>內文選讀:
無常
2006年7月19日,我得知芭蕾舞團又有幾個演員離開。離開純屬無奈,儘管我知道這是遲早的事,但還是有些悵然。演員經常笑着說自己學了7年芭蕾,最後跳的年頭超過7年也就夠本兒了。其實據我所知,大部分人都沒跳夠本兒,跳一年、兩年、三年的大有人在,還有畢業後再沒有機會穿上芭蕾舞鞋的……如果可以,她們想在舞臺上跳一輩子,直到老去。
芭蕾舞團有一個女孩,來團3年,20歲。這一年團裡沒有跟她續簽,大家知道這個消息也是在一週之後。她是個極好強的孩子,知道這個消息後簡直萬念俱灰。她把自己關在宿舍裡,腦子裡一片空白,沒有聲音,沒有音樂,也沒有燈光,一個人淹在黑暗中不肯呼救,不去聽朋友的呼喊,與世隔絕地待了4天。第5天一早,她去了西單附近的 KTV,一個人昏天黑地地唱到聲音沙啞,自己也不知道唱了些什麼……其實她的夥伴們都知道她的痛苦,但沒有一個人去勸她,沒有一個人敢去勸她,因爲她們知道,終有一天她們也會像她一樣離開,她們有她們的無常。
至於嗎?或許很多人會質疑。15歲那年,女孩的雙腳腳踝長了嚴重的骨刺。那時她還在舞院上學,練功的時候總是忍着痛,不想讓別人知道。每一天,雙腳和舞鞋都在無聲地對抗和掙扎,疼痛與日俱增,她孤獨地承受着。終於在一天早晨練功時,老師發現了她的腳的異常,讓她馬上停止上課,去醫院做檢查。
女孩壓根兒就沒去醫院,在學校附近溜達了一圈,回來跟老師說醫生看了沒啥事。老師從小看着她們長大,實在太瞭解這些孩子了。老師很快給女孩的媽媽打了電話。第二天,女孩的媽媽從外地趕來,帶着女兒去了學校附近的醫院,從醫生那兒得到的答覆是,千萬不要再跳舞了,進行保守治療,可以保住雙腳,也不至於太痛苦。母親很爲難,孩子卻沒有絲毫的猶豫,對媽媽說,想讓我不再跳舞,除非讓我死了。母親拗不過女兒,在陌生的北京奔跑於各家醫院,最後找到北醫三院,告訴醫生自己的女兒還想正常跳舞,而且不能歇太久耽誤練功。
最後,不知是母親的無助還是女孩的堅持打動了醫生,他們答應給孩子做一個新的嘗試,這是最快的方式,但沒法保證最優的結果。女孩不想太耽誤練功,笑着問醫生能不能雙腳一起做,這樣能節約些時間。醫生認爲這樣做風險實在太大,女孩說兩條腿同時殘廢和保留一條腿對跳舞的她來說沒有任何區別,就試試吧,沒準兒會成功。
醫生制定了嚴謹的方案,女孩單薄的身體裹在大號的病服裡顯得有些寂寥。在媽媽面前,她竭力表現出自己的快樂,騙媽媽也騙自己。最終,皆大歡喜,手術成功了。媽媽爲了照顧孩子,把老家的工作辭掉,在舞蹈學校附近租了間地下室陪伴着女兒。父親一個人承擔全家的生活開銷,甚爲辛苦。女孩說那段日子不知道是怎樣過去的,只是希望快點兒過去。她說唯一的後遺症就是現在最怕泡腳,說那時幾乎把人一生要泡的腳都泡盡了。別人做足底按摩是享受,對她來說就是折磨。當然,她也從來沒有吃飽過,因爲擔心腳好後體重不易恢復,她還要跳舞。
她可以再跳舞了。芭蕾舞鞋的絲帶優雅地纏繞着,剛好掩蓋住那雙腳上長長的傷疤。2008年她笑着給我講了這個故事,從頭到尾她一直微微笑着,彷彿在講述別人的故事,聽的人倒哭了。5年後,命運還是註定了她和芭蕾舞鞋的分離,暫時的或者永遠的……"我愛芭蕾,但芭蕾不愛我",這句話不幸又被言中了。
我知道,多少嘆息都無法平息她內心的傷痛;我也知道,芭蕾舞演員已經習慣了這種無常的命運。
作者: 甘露
文: 甘露 編輯:袁琭璐 責任編輯:朱自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