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京奧運：一場延期了365天的「畢業典禮」| 人物
（原標題：東京奧運：一場延期了365天的「畢業典禮」| 人物）
「作爲一個奧運選手，你的生命四年一循環。」摔跤運動員喬丹-伯樂斯曾說，「我們所做的一切都是有固定週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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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陳碧遊 趙雨泉
編輯/ 王夢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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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奧運會延期的消息時，那一瞬間我覺得自己好像打不動了。」
與其他老將一樣，隨着年齡增長、舊傷反覆、體力體能的下滑，作爲中國女子曲棍球隊隊長、已30歲的崔秋霞，也面臨着同樣的煎熬。
2020年3月24日，在距離東京奧運會開幕僅剩122天時，國際奧委會宣佈東京奧運正式延期的消息，此時的崔秋霞和中國女曲國家隊還在地球的另一端——南非進行封閉訓練。
「當時，我們是從新聞裡看到奧運延期的消息，這對我們來說難以接受，在最後馬上要參加奧運會的時候，突然延期了」。等到球隊召開會議正式告訴大家時，姑娘們才意識到奧運會真的要再等一年了。
在女性體育備受關注的今天，很多人不瞭解中國還有這樣一支女子運動隊——中國女子曲棍球隊。
自1983年成立，近40年的時間裡中國女曲連續六次進入奧運會，並在2002年斬獲冠軍盃頭名，成爲繼中國女排後，第二支獲得世界冠軍的中國團體項目運動隊伍，2008年還在家門口舉辦的北京奧運會中奪得銀牌，這也是中國女曲在奧運會上的最佳戰績。
崔秋霞正是這支隊伍的現任隊長，2016年她曾帶領隊伍征戰里約，在大大小小的國際比賽中與阿根廷、新西蘭、德國等世界女曲強隊都交過手，今年將再次帶領球隊出征延期一年的東京奧運會。
這次奧運會，對她也是一場延期了365天的「畢業典禮」。
01
再堅持一年？還是與奧運說再見？
「我們東京奧運會的目標是登上領獎臺。」崔秋霞堅定地說道。
時間回到一年前，早在2月底受全球新冠疫情影響，關於東京奧運延期或取消的傳聞早已甚囂塵上。在此之前，崔秋霞和隊友們從未懷疑，在7月可以如約參加這場期待已久的體育盛會。
但看到網絡上的越來越多的傳聞，再加上全球疫情的加劇，女曲姑娘們心裡也泛起了嘀咕：「東京奧運會不會真的不能辦了吧？」與奧運延期相比，隊員們更擔心的是奧運會直接被取消。經過了四年的艱苦備戰，她們已經到了距離賽場最近的時刻。
心中一直擔憂的事情還是發生了：2020年3月24日，日本首相安倍晉三和國際奧委會主席巴赫通電話，雙方就奧運「延遲舉辦」達成共識。
疫情影響下，自2020年3月初，女曲姑娘們只能在南非訓練基地裡的公寓內進行封閉訓練，無法外出。
接到這個消息時，正在備戰奧運會的中國女曲姑娘們，訓練已經進入到了最後的衝刺階段：球隊對將要遇到的每個對手都進行了詳細的分析，中國女曲已經箭在弦上，但奧運會還是未能如約而至來。
崔秋霞和女曲的姑娘們在南非集訓
「心理難受是肯定的，隨着年齡的增長，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堅持到2021年，那時我開始了自我懷疑。」回憶起當時的情景，崔秋霞的語氣已經平淡了許多。
中國女子曲棍球的平均退役年齡大約在28-29歲，30歲的崔秋霞已經是賽場上的老將，雖然始終保持着積極的備戰心態，但很多時候身體狀態力不從心卻也是不爭的事實，與前幾年相比，體能也開始出現了下降。
除了一些職業化的項目外，大多數運動員都是圍繞一個長達四年的奧運週期制定計劃，調整狀態。對每一個運動員來說，東京奧運會延期365天的影響不言而喻。
對那些處於上升期的年輕運動員，奧運會延期對他們身體發展和技能產生的影響不大，多備戰一年也是天然的利好。
但對一些老運動員來說，會有運動員因爲這多出來的一年，因爲一些項目的年齡限制，從此錯過了奧運會，再也沒有機會。這一年，34歲的英國奧運冠軍、賽艇運動員蘭斯利選擇退役；29歲的中國跳高名將張國偉也告別了賽場……
再堅持一年？還是選擇和奧運說再見？
崔秋霞走到了自己職業生涯的十字路口，再次面臨抉擇，她想起了2016年裡約奧運會那個夏天。
備戰里約奧運會那四年，崔秋霞自己付出了很多，那幾年過的很累，但是最終卻沒有取得一個好成績，姑娘們在12支隊只拿到了第9。
最後一場比賽結束，有一個記者問她感覺怎麼樣？當時26歲的她回答「我還會堅持，我不信再堅持四年之後會什麼都沒有」。
四年後的現在，崔秋霞還是做出了和當初一樣的答案——「堅持」。
奧運延期已成定局，無論是教練枯燥的訓練指導，還是每天要面對至少6小時的高強度訓練，崔秋霞都需要說服自己逐漸以積極的心態去面對。
「我給自己上了一課，既然無法改變現狀，那就改變自己。」「堅持」雖然只是兩個字，但做到並真的堅持下來的困難可想而知，崔秋霞也用了很長時間說服自己去改變。
2020年5月，爲了保障球員安全，中國女曲選擇回國訓練，結束了三個月的南非之行，回國後，女曲姑娘們在上海崇明的綜合訓練基地繼續封閉訓練。
02
每天「666」的訓練日常
「作爲一個奧運選手，你的生命四年一循環。」摔跤運動員喬丹-伯樂斯曾說，「我們所做的一切都是有固定週期的。」
東京奧運會的延期再加上疫情使得國際比賽相繼取消，對於中國女曲的體能、心理狀態來說是都是巨大的衝擊，但像一枚硬幣的兩面，有好有壞。奧運延期也給女曲姑娘們更多時間來彌補不足。
在打完奧運會資格賽後，中國女曲經歷了更換新的教練團隊與隊員的小規模換血，對於曲棍球這樣的團體項目，這一年的延期也讓她們有了更長的磨合期。
中國女子曲棍球隊
曲棍球是集體對抗性項目，在四節共60分鐘的比賽裡，11名球員需要輪流在場上飛奔，保持高速的運動與靈活的攻防轉換，每節最少的休息時間只有兩分鐘。而一個標準的曲棍球場長91.40米，寬55米，和一個足球場地大小相近，這對球員的體能和技術都提出了很高的要求。
對於曲棍球這樣體能消耗很大的運動，「666」就是崔秋霞和隊友們現在生活的真實寫照——每天6點起牀，每週訓練6天，每天至少6小時訓練課。除了這樣的高強度體能訓練之外，崔秋霞和隊友們每天還有錄像分析、康復訓練等安排。
在基地封閉訓練的這段時間，中國女子曲棍球隊的25名球員，8名醫務工作人員、7、8名教練，每天就是這四十幾個人，飲食起居幾乎都在一起。
「雖然我們進步了，但沒有一些國際比賽去打，很難去發現實際有多大的差距」。受疫情影響，崔秋霞和隊友們無法前往國外與其他國家的高水平運動隊交流。
爲此，在回國兩個月後，中國女曲就與男隊進行了一場比賽。崔秋霞在較高速度下不小心與一名男運動員相撞，導致肋骨受傷，最終影響到正常呼吸，無法繼續參加訓練。
幾周的恢復期意外地成爲一個小小的轉折，給了崔秋霞更多與自己對話的時間，她的心態也得到了很好的調整。
「訓練累到了，教練的話聽不進去的時候，我就會調整心態積極地去說服自己，你要往好的方面想，這些訓練對自己有哪些好處，每次都是這樣告訴自己，有時就感覺訓練好像沒那麼累了，到最後明顯察覺到體能狀態、身體各方面能力也慢慢在進步。」那時候的崔秋霞會很開心，原來自己也是可以做到的。
封閉訓練讓球員彼此走的更近，在基地，崔秋霞和隊友們兩人一間寢室。不同於訓練時的嚴格，生活中的崔秋霞愛拍照、愛跳舞，和隊員們打成一片。
到了每週一天的休息日，她常常會和隊友們在訓練基地一起拍拍照片、短視頻。除了藉此記錄生活外，崔秋霞也想要通過媒體平臺去推廣曲棍球這項運動，在這方面她有着屬於自己的「小心思」。
在崔秋霞的個人社交賬號上，還有她時不時發佈的自己和隊員一起練習Locking、爵士等舞蹈的視頻，視頻中的她對於肌肉的掌控能力很好，完全看不出來和其他年輕隊員有什麼區別。
無法外出就餐，隊員們就大展廚藝，崔秋霞也有自己的拿手菜——苦瓜炒牛肉，一道聽上去是家常配料但卻讓人「皺眉」的菜，「我有自己的秘訣，能使苦瓜不苦」崔秋霞笑着說。
不僅是對體育的熱愛，崔秋霞平時也在不斷學習充電，有時間她也會看看書，學習畫畫，這些年除了訓練以外，崔秋霞一直沒有放棄關於外語的學習，在抖音上還有一段她一邊用曲棍球杆顛球，一邊用英語流利的自我介紹的視頻。
03
「倔孩子」崔秋霞
作爲中國女子曲棍球隊的隊長，崔秋霞初次接觸曲棍球的經歷並不美好，甚至十分排斥這項運動。
崔秋霞的父親也是一名運動員，但因各種原因沒有走上職業路，就這樣，這個來自廣東雲浮體育家庭的姑娘，從小身上就寄託着父親的運動員夢。
一心想把女兒們培養成優秀運動員的父親，對孩子們要求也格外嚴格，崔秋霞和姐姐很早就開始被父親引導着接受一些體能訓練，比如姐妹倆每天早上需要完成規定的跑步任務才能去上學。
2004年，廣東省大力推行曲棍球運動，作爲教練的陳富傑來到崔秋霞的家鄉新興縣選人，後來他也成爲了崔秋霞的啓蒙教練。那個時候的崔秋霞剛剛小學畢業，因爲年齡不夠，並沒有引起教練的重視。
年底的時候，崔秋霞陪姐姐一起來到雲浮試訓，但在這次選拔前，崔秋霞一直練的是田徑，從未接觸過這項運動的她，對這次試訓並不感冒，結束後便立刻回了家。但在試訓中，崔秋霞的帶球、跑動的協調性吸引了教練的注意，在父母的勸說下，崔秋霞最終還是選擇了曲棍球。
「可能她天生就是塊打曲棍球的料。」後來的陳富傑在接受當地媒體採訪時，對自己慧眼識英才依舊津津樂道。
就這樣崔秋霞開始走上了那條名爲「曲棍球」球員的路，這條路一走就是17年。17年讓一個從小排斥曲棍球的小女孩，成長爲了中國女子曲棍球隊的隊長。
崔秋霞在曲棍球上找到了最好的自己。
人生路上哪有總是一番坦途，回憶起這些年，2009年國青隊一次比賽的落選，讓崔秋霞至今記憶猶新。
當時的崔秋霞已經是國青隊的一員，在一場重要的比賽選拔中，身體狀態很好的她卻意外沒被選中。
「失落、難過是肯定的」，落選當天，她在日記中認真地寫到：「現在你看不起我，總有一天我會讓你看得起我」，這個19歲的小姑娘通過這種方式，去鼓勵當時還不夠優秀的自己。
在時間和汗水的雙重打磨下，兩年後，崔秋霞入選了國家隊；又過五年，奔赴里約，這是她作爲隊長首次帶隊出征奧運。
2013年的聖誕節，對於崔秋霞來說是特別的一天，那一晚，國家隊教練組在會上宣佈她爲中國女子曲棍球的新任隊長。
大家對崔秋霞當選並不意外，雖然在整個隊裡，技戰術能力她可能不是最強的，但絕對是最能堅持的那個。在隊裡崔秋霞骨子裡那股韌勁、那股堅持到底的精神沒人能比。
在訓練中，即使在練習一個動作時累的幾乎要摔倒，她依然會堅持做完，「所有的訓練都是全力以赴，可能自己的能力達不到，但是付出的必須是百分百的努力」。
但從小就是班長，「管人」已經成爲一種習慣的崔秋霞表示，接過隊長袖標壓力也蠻大的，「感覺自己好像不足以去勝任這樣一份工作。」
崔秋霞總是在用行動去感染大家，去成爲一個真正的精神領袖。 在賽場上，哪怕到了比賽的最後一分鐘，她都不會停下飛速奔跑的腳步。
2019年，在江蘇常州舉辦的東京奧運會女子曲棍球預選賽上，中國隊對陣比利時隊，對於女曲的姑娘們來說，這是一場生死賽。
在此之前，中國女曲已經連續進入五屆奧運會，這意味着如果第二天的比賽未能贏下比利時，那麼中國女曲的奧運會「五連進」將在崔秋霞這一代終結。
但那天她們丟掉了第一場比賽，教練並沒有多說什麼。崔秋霞談到第一場比賽的失利，說到大家的壓力很大，因爲「太想贏了」。那天晚上回到住宿的地方她睡得很好，因爲沒有什麼可顧慮的了。
比賽開始，前56分鐘，崔秋霞和隊員們拼了一整場，遲遲沒有進球。在最後四分鐘中國隊迎來了轉機，連進兩球，拿下東京奧運會入場券。崔秋霞說，「如果我沒有這種從頭到尾這種專注度，沒有這種拼搏能咬牙堅持這種精神的話，其實我不能走到現在」。
回憶起這場比賽，崔秋霞提到，從一開始她就堅定中國女曲在比賽最後一秒鐘都是有希望。
小時候崔秋霞就特別能吃苦、敢打敢拼。當時在雲浮，條件艱苦，球隊平時的訓練基本都是在沙石地上進行的，摔倒了便渾身是傷，教練說，當時崔秋霞的手臂上、膝蓋上幾乎沒有一塊好的皮膚，全身都是傷疤，很多時候舊傷未愈又添新傷。
但她從來沒有耽誤過一次訓練，有時候經常主動多加練一小時，還曾多次要求參加男子組的訓練和比賽。
17年的曲棍球生涯，崔秋霞一直有個未實現的夢想——親自帶領隊員站上奧運領獎臺。除了家人、隊友、教練的支持與鼓勵，這也是讓她再堅持一年的重要原因。
中國女曲曾有過奧運會亞軍的輝煌戰績，但在近年來成績有所下滑，2012年倫敦奧運會，中國女曲只在小組賽取得了一場勝利，此後高開低走，未獲一勝，最終排名第六。 2016年，崔秋霞帶隊征戰里約奧運，中國女曲在小組賽5戰1勝2平2負積5分排名第五的成績，無緣八強。
直到現在，東京奧運會能否順利舉辦，在很多人心中都還畫着個大大的問號。不過經歷了百年奧運歷史上的首次延期，中國女曲隊員們在心理上已經成熟了很多，作爲即將趕赴東京參加奧運的崔秋霞，給了我們她心中的答案：
「如果你總想着奧運會不會取消，我訓練的這些日子值不值得，你總是這種心態去做的話，就算最後奧運順利舉辦，我們也不一定能打的好比賽。」崔秋霞沒有想過如果今年奧運再無法如期舉辦會怎樣。
「結果是什麼樣的我們無法控制，我們能做的只有做好自己該做的，好好訓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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