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學生的“內卷”是競爭還是內耗?如何不被“卷”?

最近,“內卷”這個詞火了。

“內卷”的本意,是指人類社會在一個發展階段達到某種確定的形式後,停滯不前或無法轉化爲另一種高級模式現象。然而,最近這個詞在學生中廣爲流傳、屢次出圈,引起了一波又一波網絡討論。

隨着高校進入嚴字當頭時代大學生“划水”也能畢業的日子一去不復返了。不少大學生表示,“內卷”的熱度,不僅是大學生的一種自我調侃,也是大學生面對學業以及自我發展的衆多壓力真實寫照。如何破解“內卷”,也是每一個大學生需要完成的人生課題

大學裡的“內卷”有多少種操作?

說起“內卷”,最早的“出處”是幾張名校學霸的圖片。

大學生們刷爆朋友圈的幾張“內卷”圖片是這樣的:有的人騎在自行車上看書,有的人宿舍牀上鋪滿了一摞摞的書,有的人甚至邊騎車邊端着電腦論文。這些圖片最早在清華北大的學霸之間流傳。之後,“邊騎車邊看電腦”的“清華卷王”等熱門詞語登上熱搜,相關的表情包也出現在了不少大學生的社交軟件中。

中青報中青網記者通過採訪多位大學生和高校教師發現,大學生之間的“內卷”是一個普遍現象

施科宇中國人民大學的大四學生,她用一個實例來說明“內卷”。“比如說,任課老師對某篇論文作業字數要求是5000字左右即可,但是不少人爲了獲得更好的成績,都選擇寫到8000到10000字,甚至更多。到最後,幾乎每個人的作業都大大超出了老師的要求,而能夠獲得滿績的學生比例是固定不變的。”

“這也就意味着,就論文作業來說,字數遠超要求和剛好達標的結果是類似的,因爲大家普遍付出了更多的努力,而每個人最終得到的收益卻沒有顯著增加。”施科宇說。

來自北京大學理科專業楊凱(化名)表示,“內卷”在學習成績好的學生中非常普遍。

“最早,可能我學了一個小時,我的同學學了一個半小時,後來他比我多考一分。現在,我的同學學了5個半小時,我沒有辦法,學了5個小時,最後他還是比我多考一分。從結果上來看,什麼都沒變,但是我們都被捲入了這樣的生活。”楊凱說。

王陽(化名)是北京一所985高校的學生,回想起大一暑假的一次作業,王陽仍舊很感慨:“那是我本科4年除了準備畢業設計之外最忙的一週。”

當時王陽的作業是用所學知識做一份電子日曆。作業評分標準是:學生提交的日曆功能越多,相應地給分也會越高,而且獲得最高分的作品將被評爲滿分。在這種情況下,爲了取得更好的成績,同學們儘可能使自己的作品接近最高分。這也就意味着,只要作品還有修繕的餘地,他們就會不斷爲自己的電子日曆添置新功能。

“所以,大家就這樣一直完善自己的作業,一直做、一直做,幾乎都做到了最後的交作業日期才結束。”王陽說,“而且那時候我們才大一啊!”

最近,復旦大學法學院陳佳穎也不情願地“卷”入了一場考試中。

“我一直在猶豫是否要報考全國計算機等級考試,一種聲音告訴我:考試與我所學的專業關係不大,而且是非必要的考試,倘若眼下着手準備,可能會佔用較多本該用於攻克專業課時間;另一種聲音告訴我:如果通過了計算機考試,我就能夠拿到又一項技能證明,這將作爲頗具競爭力加分項體現在各種簡歷中,會讓我在求職中比別人更有競爭力。”最後,陳佳穎還是決定報考,備考工作也隨即展開。

“內卷”,無效消耗還是競爭動力?

若剖析“內卷”背後的原因,離不開一個詞:競爭。

進入大學後,大家對於“優秀”的定義變得多樣化,大學生們自身學業發展和未來人生規劃的選擇也比中學時期豐富得多。然而,每一條道路總會有更“厲害”的人存在:想做科研,有人發的論文更多更重要;想玩社團,有人的興趣和專業水平更高;想找工作,有人簡歷上積累的證書和經歷更多……

在這樣的環境下,大學生們的“內卷”,也是應對競爭壓力的正常反應。

“隨着競爭的加劇,我們需要不斷提升自身競爭力才能爭取到我們想要的東西,我們也就被‘內卷’驅使着前進,並不斷克服困難。”陳佳穎說,“即便這種前行是被動的,但當我們做到之後,再回頭看,就會發現:那些自己曾經認爲的困難,其實也不過如此吧”。

此前,有媒體就中國頂尖高校中“績點爲王”的現象進行報道,並表示不少頂尖高校的學生因“內卷”而迷茫,“這些中國最聰明的年輕人在極度競爭中,成功壓倒成長,同伴彼此PK,精疲力竭。”

有大學生認爲,競爭本就一直存在,網絡上關於“內卷”的討論更多是在販賣焦慮。

賀如鬆是清華大學機械工程學院精密儀器系的一名碩士研究生,和上熱搜的“清華學神”在同一個系。

“騎車不忘看電腦的那位同學,他學習態度很踏實,我很佩服他。他其實不是網友調侃的那種‘天才’,但一直是一步一個腳印幹好自己的分內工作。”賀如鬆說,“他其實也有各種各樣的娛樂活動,既能好好學習,也能好好玩耍,我覺得這種心態很好”。

賀如鬆已經在清華園度過了4年的時光。回想起來,他覺得自己並沒有明顯地感受到內卷。“我身邊的同學也沒怎麼覺得被‘內卷’了,可能我們都比較佛系吧。至於那些特別厲害的‘大佬’,他們本來就能力很強,談何‘卷’呢?對於想要完成的目標,我通過一般化的努力都能達到。不過如果有時競爭實在太大,那我也會直接放棄。”賀如鬆說。

賀如鬆認爲,現在網絡上關於“內卷”的討論,從本質上看還是以販賣焦慮的居多,理性表達很少。大多數人的視線僅聚焦於“內卷”之下的激烈競爭,卻在實際生活中碌碌無爲,繼續做着“鹹魚”。“對大多數人來說,競爭本就存在,想往高處走就勢必付出比別人更多的努力。‘口嗨’無濟於事,不如多花點時間泡圖書館”。

如何不被“卷”?競爭並不是量的比拼

如今,從大學生中“出圈”的“內卷”一詞出現在各行各業中,成爲無處釋放的社會壓力的代名詞。人們常說,大學是一個小的社會,對於正在經歷“內卷”的大學生來說,如何正確看待“內卷”,並從“內卷”中脫身,是一個重要課題。

當大學進入“嚴字當頭”的時代,嚴把教學關、爲大學生增負成爲高校的重點工作,大學生也就自然感受到了更大的學業壓力。壓力並不是逃避的藉口,適當的學業負擔是幫助大學生成長的良藥。但是,如何積極看待這樣的壓力,不僅需要大學生的自我調節,也需要高校給予相應的指導。

“學生說的內卷,往往想表達這樣一種困惑:自己明明忙忙碌碌,學得很刻苦認真,但是好像並沒有實現太大的突破,並沒有提高太多。”中國人民大學新聞學院副教授陳陽告訴中青報・中青網記者。

對未來的迷茫、對當下的困惑,讓不少大學生陷入“內卷”。2019年,北京大學教育學院一項調查顯示,29.2%的被調查本科學生既無明確的自我發展規劃、自主性學業參與也較低,32.8%的學生雖抱有清晰的自我發展目標定位、卻在行動上滯後。在本科院校中,近42%在校生對於未來沒有清晰的生涯規劃。

陳陽表示,“內卷化”本身是一個人類學的學術概念,最早由人類學家吉爾茨提出。在中國,歷史社會學家黃宗智最早用“內卷”來研究明清時期長江三角洲的小農經濟。有學生把“內卷”看成競爭,認爲高強度的競爭使人精疲力竭。“嚴格來說,這種理解其實脫離了吉爾茨、黃宗智的初衷”。

湖南大學材料科學與工程學院輔導員於涵宇在工作發現,很多正在找工作的大學生也時常陷入“內卷”中。

“比如說,有的畢業生找工作,如果我看你發朋友圈說,你這周參加10場宣講,下週我就鉚足勁兒參加20場,而且我的簡歷要花很多時間精力,甚至付費去排版美化。”於涵宇說。

“現在內卷更多地表達一種消耗精力的死循環。其實作爲輔導員,我個人也是能理解這種競爭和一定程度上的攀比心理,但是我們現在在和學生交流的過程中,就會更加希望學生要有意識去思考,不要讓自己進入這個陀螺式的死循環中。”於涵宇告訴中青報・中青網記者。

於涵宇表示,自己經常和學生強調要有“思維意識”。她認爲,很多大學中的考覈並不是比量的競爭,因此學生們要跳出固有的思維模式,跳出自己認爲的高度一體化的競爭,靜下心來向內分析自己,再向外分析整體競爭環境,結合大勢鍛鍊和發展自己。

陳陽認爲,無論是相對於個體而言,還是相對於整個社會來說,面對“內卷”都是一項挑戰。她表示:“學生自己需要想明白‘我希望成爲怎樣的人’;而教育政策的制定者和執行者,以及學生父母,需要想清楚‘我們的教育目標是爲了培養怎樣的人才’‘我們希望看到孩子成爲怎樣的人’。”(中青報・中青網記者 葉雨婷 實習生 李明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