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虎撲男神看當代男性自我投射

在短視頻，誇一個男人最經典的句式是“我一個直男都喜歡”。而下面的網友點評總是出奇一致：“你最好是。”

這在“想斬女卻被男粉私信”的肌肉男困惑中也能見端倪。人家女孩子喜歡的是薄肌，直男咔咔擼鐵變大變強，早就變成女性眼中的牛蛙人。你按照直男喜好練出的身材，當然只能招更多男人喜歡。

還是那個硬糖君反覆強調多年的觀點：女人喜歡的男人，和男人喜歡的男人，究竟是大不相同的。朱迪·福斯特說，女演員最重要的特質是智慧，男演員最重要的則是脆弱。這代表他們可被傷害，也很敏感。

這誠然是作爲演藝界人士的經驗之談，這幾年快被粉絲用爛了用膩了的脆弱感、破碎感、戰損感幾乎都是在炒朱迪的冷飯。但男人眼裡的“男人的脆弱”，卻不是女人眼中的我見猶憐，而是一種慫蠢感、社畜感、窩囊感。比如我說虎撲“第一屆男神大賽”票數斷層第一的前三甲，有灰太狼和李佳航，是不是很震撼？

灰太狼不是經常被老婆用平底鍋暴揍的委屈中男嘛，李佳航不是愛情公寓宇宙裡事業屢敗屢戰的律師張偉嘛，這倆窩囊廢組合竟然是男人的最愛！而排名第一的DANK1NG，作爲前CSGO職業選手，更是被粉絲調侃爲卡澤之子、一米三東方巨龍、驢正嚎。當DANK1NG紅着臉喘着氣喊出“我是亞一狙”時，直播間頓時充滿了快活的空氣。

看來，想要獲得男人的愛，必須要擁有幾近於失敗的人生。顯然他們也不是全然在搞抽象，而是看到了那個破碎的自我。

顧影自憐

硬要說這是虎撲第一屆男神大賽，其實也不算。早在2020年，虎撲就舉辦過“虎撲古裝男神大賽”，古天樂順利登頂。隔年，又舉辦了“虎撲男神大賽”，但關注度遠遠不如女神大賽。其實，在四亞王高圓圓奪冠後，虎撲女神大賽的熱度也遠不如前了。

但今年虎撲的玩法創新是允許網紅、電競選手、虛擬角色、明星小號參賽，這就讓局面比較開放多元。比如孫悟空、灰太狼、野原廣志（蠟筆小新爸爸）、松田陣平（名偵探柯南）均在海選名單之列。周杰倫一人佔倆名額，不僅自己參賽，還給小號“粥餅倫”報了名。其實唱《擱淺》唱倒嗓的“黑倫”也應該有一席之地，這樣杰倫就可以“一倫化三傑”。

李佳航，新時代慫男的最佳代表。《新還珠格格》裡的“你不可能比我多，因爲我已經滿了”的爾康並不能算其人生代表作。真正讓Jrs深深代入的，是《愛情公寓》裡的張偉，做律師出道一共打三場官司。第一個是給死刑做無罪辯護，敗訴了。第二個起訴有期徒刑做減刑辯護，也敗訴了。第三個減免了原判的200萬罰款，但爲當事人爭取到二十年有期徒刑。

在愛情公寓裡，張偉穿一身帥氣西裝自信滿滿擺出“吳京手”時，自帶一種屌絲努力上進的荒誕感。因爲總是被看不起，所以當被人叫一聲“張律師”時，他就會露出由衷地大滿足表情。

李佳航這種青年社畜形象，在《破事精英》裡得到進一步升級——中年社畜。張偉變成了胡強，他已不再年輕卻還沒爬到足夠安穩的位置。什麼自願降薪啦、零食收費啦、替別的部門背黑鍋啦，所有中年職場的糟心事都能被胡強遇到。他甚至發明過一個“哭泣頭套”，讓委屈的員工可以把頭鑽進豬頭裡自由哭泣。

16強中票數很高的周星馳，則是舊時代慫男的代表。在大多數時候，周星馳的電影都是草根逆襲奮鬥的故事。《功夫》裡的小混混，《喜劇之王》裡的小演員，《武狀元蘇乞兒》裡的小乞丐，這是他作爲“舊版李佳航”的價值依託。

然而90年代畢竟還有奮鬥的故事，《食神》裡的史蒂芬周可以東山再起，《少林足球》裡的功夫小子可以逆天改命。在《大話西遊》系列裡，周星馳甚至開啓了卡里斯馬型的情聖濫觴。至尊寶的形象讓人共情的地方並不在腳踏七彩祥雲的光輝偉岸，而是結尾夕陽武士對轉世紫霞說的“他好像條狗啊”。

到了近些年，甭管是經濟下行還是直男氣質不斷被衝擊，當人人談論的步行街街薪已經不再誘人，直男社區更偏愛自我矮化甚至“綠化”時，一直失敗一直活着的張偉和胡強纔是更好的精神容器。

自信人生

票數第五、六位的胡歌和周杰倫，應該是直男眼中世俗意義上的成功代表。成名甚早，留下可供懷念的代表作，以及愛過痛過的情場往事。後來功成名就，找了年輕老婆生活繼續美滿。雖然發言屢屢翻車失去了曾經的光韻，但永遠有粉絲帶着青春濾鏡出來擋槍。

胡歌的影視形象，是三個時段三張面孔。少年時期的李逍遙，帶着直男勇闖世界的憨勁兒，還有靈兒和月如兩大美女作伴。由遊戲改編的《仙劍奇俠傳》，確實也更吻合20多年前直男遊戲人生的憧憬。

別人花心會被罵渣，但頂着胡歌的臉和李逍遙濾鏡，完全可以爲所欲爲。當今天的視頻博主像考古《大如傳》一樣去對《神話》條分縷析，裡面易小川的價值觀不要太落後。害了高要，坑了項羽，負了高嵐，虧了蒙恬，騙了呂素，說句穿越劇最爛主角人設絲毫不爲過。如果他不是胡歌，這個角色可以被罵到退網。

而與易小川相對的現實裡，則是胡歌和薛佳凝讓人意難平的結局。甭管不離不棄照顧出車禍胡歌的人是袁弘還是薛佳凝，我們不得不承認直男最喜歡的情感戲碼是像《我的26歲女房客》那樣的意難平。

胡歌和薛佳凝，黃宗澤和胡杏兒，周杰倫和侯佩岑，言承旭和林志玲，這些關鍵詞你一搜，就能在評論區看到“想當年”的直男喟嘆。他們會感慨“北京沒有樂瑤，大理沒有楊思思，西塘沒有簡薇，蘇州沒有米彩，徐州沒有小允，揚州沒有安琪。縱使結局不如意，遇見便是上上籤。”

青年時期的梅長蘇，心性爲之一轉，變得禁慾和深沉起來。對標女頻，大概就是甄嬛回宮的爽文。男人也喜歡復仇，只不過會搞一些權謀天下的包裝，內裡還是一樣的氣性。

中年的寶總，則透出一股隱士心態。錢有過，名有過，最後揮一揮衣袖只留下傳說。《繁花》裡的胡歌已經沒了李逍遙的銳氣以及梅長蘇的志氣，只剩下男人在激素衰退後的佛系。“赤子之心常在，人不響，天曉得。”誰又能說寶總不會懷念那個夕陽下騎自行車飛馳的人生呢？

但此次海選裡沒有靳東很讓人困惑。大概女人眼裡的儒雅中男，是靳東那樣的。男人眼裡的風度中男，是胡歌這樣的。硬要說二者有什麼不同，可能靳東缺乏青年時期的代表作，沒法讓人進行全程的人生投射？

此外，靳東的角色還算道德感比較高的，頂多在兩個女性角色之間周旋。而胡歌的寶總更加多情，有白月光初戀雪芝，有善解人意的玲子，有工作拍檔汪小姐，還有紅顏知己李李……細論感情線，這就是“金融版女房客”啊。

觀看之道

吳磊、劉昊然、王一博票數均低於3000，虎撲男神海選中流量鮮肉全軍覆沒，其實不令人意外。從虎撲大戰吳亦凡、蔡徐坤到集體抵制丁真，這個直男社區一直試圖通過“反鮮肉”和“反精緻審美”來維護支離破碎的傳統硬漢型男性氣質。

但鹿晗和王鶴棣的票數都破了萬，主要還是通過球類運動獲得了直男男神入場券。硬糖君曾分析過鹿晗的足球水平不錯，還悄悄捐過球場，到虎撲空降解說比賽時也不露怯。種種直男元素疊加，完全可以遮蓋他那張漂亮的臉蛋兒，讓直男放下戒心。

鹿晗和王鶴棣在虎撲的突圍，證明了男流量在直男市場翻身有嚴重的路徑依賴——要麼會踢足球，要麼會打籃球。再加上一點兄弟情和戀愛裡的擔當感，虎撲就把你當男神供着了。這顯然比女性市場的雷區少更好混，唯一的劣勢就是男人追男星不會花錢。

在《觀看之道》一書中，約翰伯格提出了“被看的女人”的觀點，指出女性在男性爲主導的文化體系下，一方面被當作被觀看的景觀，另一方面必須時刻觀察自己。

而在男女互相觀看的今天，女性也可以像虎撲直男評價女生“坦克”一樣惡語相向了。博主ay姐天天在直播間銳評男生長相，一羣男生花錢上麥趕着被罵。“是打扮了，但是不太美妙”“長得像小時候發過高燒一樣”“眼睛距離太遠，中間可以開一家正新雞排了”。還有些積極上進的男性，每天接受女網友的改善建議，一年時間從“那男的”爆改成了帥哥。

此前被反覆討論的“虎撲綠”，被認爲是一種脆弱的身份特質（《“綠帽”成大男主新標配？走進男觀衆的隱秘心理》）。作爲一種自我降格策略，反映的是直男羣體嚴重的焦慮和不確定感。當愛情已經不再可靠，背叛成爲最終結局，那麼深情將永無用武之地。

這或許是童錦程票數超過焦恩俊的原因，並不是因爲他比李尋歡帥，而是因爲他不談感情。被男粉調侃爲祖師爺的童錦程，以各種搭訕和撩妹的視頻走紅，留下無數名言警句。“你不愛她的時候她最愛你”“錢是給女人看的，不是給女人花的”“女孩從不在意你開什麼顏色的法拉利”。看來，傳統男頻多情浪子的形象依舊大有可爲。當直男得不到愛情，他們選擇解構它、玩弄它。

時至今日，直男喜歡什麼樣的女人或男人已顯得很不重要。但作爲一面鏡子，還是可以反映某些現實心境。鑑於虎撲用戶的高齡化趨勢不可逆轉，這次大賽我賭灰太狼折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