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生就是不想生?新加坡「一補再補的育孩津貼」為何沒效

新加坡政府雖然在今年提出了生育補貼措施,但依然被認爲經濟誘因不足,但這是否是新加坡人已經不想要小孩?圖爲新加坡幼兒園一名趴在桌上的小女孩。 圖/路透社

▌上篇請參考:《生一個,送萬元現金?新加坡轉向催生的「搶救生育大補貼」》

▌上篇請參考:《生一個,送萬元現金?新加坡轉向催生的「搶救生育大補貼」》

根據2017年一篇論文的計算,一位30歲新加坡女性要生第一胎,將他養育到21歲,需要花費大約56萬新幣(1270萬臺幣),而既有的生育補助以及所得稅減免,只佔這個花費的9%。簡單來說,你如果沒有花個50萬新幣在養小孩的決心,沒有足夠的經濟誘因可以讓人想生小孩。

除了經濟誘因不足,會不會是新加坡人已經不想要小孩?也就是,國家推動的「家庭很重要」的宣傳,失敗了?

國家人口及人才署在2021年進行了「婚姻與育兒調查」(Marriage and Parenthood Survey),調查了2848個單身者以及3017個已婚者,年齡介在21到45歲之間。

他們發現,大家不只想要小孩,92% 的已婚者甚至希望有至少兩個小孩。然而實際上,當中有一半實際上只有一個或沒有孩子。64% 的填答者指出,除了經濟問題仍然是大宗,其他原因則包括:在新加坡養育小孩壓力過大,以及很難維持工作與家庭的平衡。

維持工作與家庭的平衡已經是已發展國家一個很重要的課題。心理學家發現,因爲家庭責任,而影響到職場表現與職涯規劃的「家庭外溢效應」,在新加坡已經有導致憂鬱症與其他身心症狀的趨勢;然而,在美國,反而是職場的壓力外溢影響到家庭生活,讓美國人身心不健康。換言之,對於新加坡人而言,家庭非但沒有成爲像政府形塑的那麼核心與美好,反而成爲了他們的負擔,學者更發現,對於婚姻的滿意度影響了新加坡人對自己職場的滿意度。

根據計算,一位30歲新加坡女性要生第一胎,將他養育到21歲,需要花費大約56萬新幣(1270萬臺幣),而既有的生育補助以及所得稅減免,只佔這個花費的9%。圖爲新加坡一名按摩師傅向一位母親展示如何按摩寶寶。 圖/法新社

國家人口及人才署的調查發現,新加坡社會對於性別角色的期待正在轉變。2016年的調查中,40% 的單身者認爲「理想上女性應該全職育兒」,這個數字到了2021年掉到了24%;已婚者的數字則是從56% 掉到40%,均有16% 的下降。同時,九成以上的已婚者認爲父母親在育兒過程中是同樣重要的,且雙方應該平等分擔育兒責任,

儘管如此,事實上,男性花在育兒上的平均時間遠少於女性。顯然,育兒責任還是落在女方身上,並且72% 的男性已婚者對既有家務分工表示滿意,同時只有59% 的女性已婚者這麼認爲。這顯示,對於女性而言,以目前的社會環境,生了孩子後想要達到工作與家庭的平衡,仍然是與理想有一段距離。

也因此,星國政府今年宣佈將男性的陪產假從兩週延長爲四周,短期內企業可以依照人力安排,看是否要給員工多這兩週,政府會支付該員工的薪水,長期而言,最終希望四周陪產假成爲強制性政策。副總理黃循財指出,這是要向新加坡社會傳遞一個清楚的訊息,亦即「我們希望父親的參與成爲社會的常態,我們支持所有希望在養育孩子上發揮更大作用的父親」。那至於不想分擔責任的父親,政府當然也沒輒。

圖/作者製圖

「我們希望父親的參與成爲社會的常態,我們支持所有希望在養育孩子上發揮更大作用的父親。」 圖/美聯社

▌原因一:收入越高,越不想生?

上篇有提到,而爲了鼓勵在職女性生育,新加坡政府有所謂「在職母親子女稅賦減免」(Working Mother’s Child Relief)的制度,亦即生育子女後,母親的所得稅會得到減免,譬如第一胎可以有15% 母親收入之減免額、第二胎20% 等等。

實務上來看,減到比較多稅的,自然是收入較高的女性;這個從1987年開始實行的制度,當時是在「有能力者多生」的邏輯下誕生;亦即,是在鼓勵高社經地位女性多生一點。

今年,新加坡政府宣佈這個制度會在2025年更動,未來無論收入,生了孩子後,所有女性都得到固定的減免額度,第一胎一律扣除8000新幣的稅、第二胎10000新幣。終結了這將近四十年,中低收入女性被變相不鼓勵生育的政策思維。

同時,過去政府施行的「外籍家庭工減稅」制度,讓已婚、分居、離婚或喪偶的女性,若上個年度聘請家庭幫傭,可以享有「外籍家庭工稅」的減免。由於在新加坡聘請外籍家庭幫傭,每個月需要繳納300到450新幣不等的稅給政府,過去爲了幫助雙薪家庭減輕育兒負擔,政府給聘請外籍幫傭的家庭,多達兩倍外籍家庭工稅的稅收減免。而星國政府今年宣佈,這個減免將會取消。亦即,政府不再以經濟補貼的方式,協助家庭聘請外籍家庭供照護孩子。

綜合上面兩個改變來看,新加坡的人力資源專家認爲,說明政府已經意識到減稅本身根本無法吸引更多在職女性去生小孩,對於撼動低迷生育率基本上沒有任何作用。

除此之外,社會政策學者發現,收入越高、教育程度越高,越有可能聘請外籍家庭工去家中照顧長輩,推想同樣的現象應該也適用在聘請外籍家庭供照顧小孩,那麼,新加坡政府新頒佈的政策改變,無論是實質上增加中低收入母親的補貼,或是取消聘用外籍家庭工的減稅措施,其實都是在撤掉對於高收入女性的育兒經濟支持。

這也許是因爲,新加坡政府發現,從李光耀時期的優生學政策,一直到四十年後的今天,高收入、高教育女性,似乎不會願意爲了政府提供的那一點經濟誘因,將自己投進「萬劫不復」的母職裡。

圖/歐新社

▌原因二:影響職涯?

國家人口及人才署調查發現,八成的單身受訪者表示他們其實有結婚的人生規劃,但是他們之中有一半的人卻沒有交往對象,而且38%的單身受訪者是母胎單身。

至於爲什麼沒有交往對象?調查發現,接近六成的單身者指出社交圈有限,沒有什麼機會認識新對象,而有48%的單身者則是「佛系」脫單,將能否遇到心儀對象交給緣份,不着急;也有37%的單身者則認爲他們想將現階段的人生焦點放在工作或學業上。

2019年,新加坡與澳洲的心理學團隊針對新加坡的華人大學生與澳洲的非亞裔大學生進行研究,他們就發現,對於「有孩子的重要性」,兩個國家的年輕人並沒有認知上的區別,也就是,新加坡年輕人並沒有不想要孩子,只是,比起澳洲年輕人,新加坡年輕人卻覺得生孩子不用生太多。

研究團隊發現,對於當前工作市場的職業現狀,新加坡年輕人覺得與他們的理想狀況差距相當大,這不僅包括薪水,也包括對於現有職業的滿意程度(比如覺得這些職業的社會地位不夠高等等);而相較之下,澳洲年輕人則較滿意現有的職業市場。經過數據分析,研究團隊發現,這是導致新加坡年輕人對婚姻的態度較負面、也不想生那麼多孩子的關鍵原因之一。

換言之,對於新加坡年輕人而言,儘管可能喜歡孩子,但是結婚生小孩什麼的,確實優先順位沒有自己的生涯發展來得重要。

對於新加坡年輕人而言,儘管喜歡孩子,但是結婚生小孩什麼的,確實優先順位沒有自己的生涯發展來得重要。圖爲新加坡通勤族。 圖/路透社

▌原因三:買不起房?發展國家共同難題?

當討論到生育率低時,除了職業市場狀況不佳,另外一個很常想到的,便是房價太高,買不起房、何來生兒育女。新加坡媒體AsiaOne便發現,每次討論到生育率低迷的問題,網路上就有非常多年輕人將問題指向房價,因此針對房價與生育率間的關係做了評論報導。

AsiaOne報導提到目前無論是政府組屋或是私有公寓,價格都來到歷史高點,而雙薪家庭要面對聘請專人照顧孩子的成本過高,使得勢必要有一人辭職在家帶小孩。

不過,單薪家庭買得起房子嗎?AsiaOne使用三成自備款、月薪三成拿去繳房貸、屋價不應超過年薪的五倍的「3-3-5」公式來計算,一個月收入5070新幣(約11萬5000臺幣,新加坡的月收入中位數)的單薪家庭能夠接受的房價大約落在30萬4200新幣(約690萬臺幣),這個預算大概可以在領取相關補貼後,在郊區買到四房格局(臺灣的「三房一廳或兩廳」)的預售組屋(built-to-order,BTO)。

然而,如果是很急的人,沒辦法等待數年的興建期,就需要看轉售的組屋,平均而言,現有的四房格局組屋,價格大約落在55萬5000新幣(約1260萬臺幣),已經超出預算,況且這還是基於月薪的三成都拿去交房貸的前提上。報導指出,這表示如果夫妻有一人要做全職家管,卻又想購買轉售的組屋,那麼他們只能目光投向三房格局(臺灣的「兩房一廳或兩廳」)。如此一來,對於一個希望生不止一胎的家庭來說,就可能顯得太擁擠。

報導也提到,以上述的計算方式,家戶收入拿去付完房貸以及花在小孩身上後,家長本身幾乎沒有可能從事休閒活動,更別說出去度假,或是有精力去追求人生的其他目標。報導引述一位年輕人的話:「所以我必須要選擇,看是要去工作然後沒時間陪孩子,或是辭掉工作陪孩子,但是窮養他。那麼,誰要爲了過這種悲慘的生活而去生孩子?

圖爲在新加坡身穿LED燈光服飾的兒童。 圖/路透社

圖/路透社 目前無論是政府組屋或是私有公寓,價格都來到歷史高點。圖爲一位參觀者正在拍攝新加坡公共住宅區模型。

話鋒一轉,AsiaOne將問題點轉向「已發展國家」人民對生涯發展的重視。評論報導認爲,即便沒有房價問題,已發展國家的人民在生涯規劃上有許多不同的選擇,不再像以前被逼的一定要生小孩,並且,雖然都說夫妻雙方應該共享育兒責任,實際上女性仍承受較多的育兒負擔。因此,既然已發展國家女性已經有那麼多其他職涯發展的可能性,爲什麼最後要變成爲了小孩犧牲自己職涯的那一個人。

不只是媒體這樣認爲,國家人口及人才署的負責官員也指出,「即便是挪威與芬蘭,這些曾經成功改善生育率的國家,後來也發現很難維持」。

生育率的高低,無法歸因於單一因素,面對這個複雜的社會現況,該官員表示,新加坡不會仰賴單一因素去做人口規劃,新加坡政府也會「保持調整計劃的彈性,以應對新趨勢與未來的不同選項」。

圖爲新加坡藝術家雕刻的微型胎兒模型。 圖/路透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