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抹掉的皇后

◎宋燕（作家）

電視劇《甄嬛傳》中，甄嬛鬥倒了心機深厚的皇后，對她說：“先帝的確答允孝恭太后烏拉那拉氏不出廢后，所以您還是皇后，一直到您死。哀家決定，要讓先帝與純元皇后同葬泰陵，你死後則葬入妃陵。他日史書工筆，前朝、後宮，都不會有你的隻字片語。”這幾句外人看不出多大殺傷力的話在皇后耳中不啻五雷轟頂，可謂最大殺招。

《甄嬛傳》是虛構，但這種待遇，卻真的發生在清代一個皇后身上，她就是乾隆的第二任皇后，烏拉那拉氏。烏拉那拉氏是有清一代唯一沒有諡號的皇后，一般稱其爲“乾隆繼後”或“繼後”，死後喪儀也是按照嬪妃標準草草安葬的。

清宮有用圖像記錄皇家重大活動、皇帝日常生活的傳統，尤其是雍正、乾隆兩朝，留下了大量皇帝、后妃出席活動和“擺拍”的畫面，大事如“平定xx圖”“xx南行圖”“祭先農壇圖”，小事如“xx行樂圖”“xx射獵、耕織圖”等。雍正、乾隆，包括後來的道光、咸豐的很多后妃，都曾經與皇帝一起出現在畫面中。像乾隆的第一任皇后富察氏，除了專門的畫像外，還在《弘曆與妃插屏圖》《心寫治平圖》《親蠶圖》裡都有出現。但當了乾隆十七年皇后的烏拉那拉氏，卻見不到一個畫面。她長什麼樣？她到哪裡去了？

烏拉那拉氏在乾隆尚爲皇孫的時候就進了府，被封爲側福晉。乾隆繼位當皇帝后，正福晉富察氏被封爲皇后，烏拉那拉氏被封爲妃，幾年後又升爲貴妃。她的妃號是“嫺”，即嫺貴妃，從這個稱號可見，她在後宮本來是以安靜賢惠被認可的。

富察氏是乾隆一生所愛，但命太薄，她先後爲乾隆生下一個公主、兩個皇子，但都夭折，受到嚴重打擊的她在乾隆十三年時因病去世。乾隆悲痛欲絕，從此停止了很多項自己喜歡的娛樂活動，並要求將富察氏生活過的宮殿保持原樣，每天打掃，如同她一直還在一樣。這樣的深情一直持續了40多年。

後宮不可無主，富察氏死後，在乾隆母親崇慶皇太后的主持下，烏拉那拉氏總攝六宮，並在乾隆十五年被正式冊封，成爲乾隆的第二任皇后。這之後的很多年裡，她與乾隆可謂婦唱夫隨，並先後爲乾隆生下兩位皇子，還參與了乾隆的很多重要活動。

種種跡象都顯示她會榮耀始終，死後獲得一個“孝x皇后”的諡號，與乾隆皇帝葬在一起。但是乾隆三十年她陪同乾隆再下江南時，一切崩塌了。

閏二月十八日這天，進早膳時烏拉那拉氏還陪同乾隆帝一同進膳，到晚膳時，卻只有乾隆一人。之後的幾天，烏拉那拉皇后彷彿人間蒸發了一般，再也沒有出現在衆人的視野中。10天后，烏拉那拉皇后的隊伍出現在北京紫禁城，她獨自回京了。

乾隆皇帝返京後，烏拉那拉氏的皇后、皇貴妃、嫺貴妃、嫺妃四份冊寶悉數被收回。失去冊寶，烏拉那拉氏雖然仍舊以皇后名義居住在自己宮中，卻與被打入冷宮沒什麼兩樣了。受到巨大打擊的烏拉那拉氏身體很快垮了，一年後病逝於紫禁城。

而此時乾隆正在避暑山莊圍獵，聽到消息，僅僅派烏拉那拉生的皇子回京處理後事，自己的活動一切照常。他還發了一道上諭稱：“皇后自冊立以來尚無失德。去年春，朕恭奉皇太后巡幸江浙，正承歡洽慶之時，皇后性忽改常，於皇太后前不能恪盡孝道。比至杭州，則舉動尤乖正理，跡類瘋迷。因令先程回京，在宮調攝。經今一載餘，病勢日劇，遂爾奄逝。此實皇后福分淺薄，不能仰承聖母慈眷、長受朕恩禮所致。若論其行事乖違，即予以廢黜亦理所當然。朕仍存其名號，已爲格外優容。但飾終典禮，不便復循孝賢皇后大事辦理。所有喪儀，只可照皇貴妃例行。”

沒人知道一年前的杭州到底發生了什麼，以“嫺”著稱的烏拉那拉氏竟能讓乾隆如此瘋狂，實在讓人好奇。後來的野史稱，烏拉那拉因爲阻止乾隆納漢人爲妃，斷髮泄憤，令乾隆認爲其意在詛咒，因此離心。這種說法頗值得質疑，因爲乾隆後宮早有漢女嬪妃，如果烏拉那拉氏反對，早該反對了。

不管到底因爲什麼，反正乾隆此後始終不能釋懷。他下令清除了所有烏拉那拉氏的痕跡，包括畫像。如今故宮裡仍有兩幅畫可以看出他“衝冠一怒”的遺蹟，一幅是繪製於乾隆二十五年，描繪乾隆在木蘭圍場秋狩的《塞宴四事圖》，其中有一個局部，畫着陪同他出席此次活動的幾名后妃。站在主要位置被他人服侍着的那一位，本應是烏拉那拉氏，而現在臉上有着明顯的塗改痕跡，五官像是來自別的畫中的人。

還有一幅繪製於乾隆二十八年的《乾隆皇帝宮中行樂圖》，如今可以看到被截去一段的裁痕，而被截去的是誰，可想而知。

很多年後，一位名爲金從善的生員上言請求乾隆“建儲立後”，再次提及烏拉那拉氏斷髮之事。那已經是乾隆四十三年，距烏拉那拉氏去世已經12年過去，乾隆依然無法觸碰這道傷疤，他下令處死了這名不長眼的生員。

2024.9.4

供圖/宋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