奧運冠軍陳清晨:從梅州到巴黎,像滾雪球一樣積累

南方財經全媒體記者丁莉 廣州報道

紫色的拉夏貝爾體育場中,巴黎奧運會羽毛球女雙決賽最後一記扣殺球落定。陳清晨與搭檔賈一凡以2—0完勝對手,站上了領獎臺最高點。兩面五星紅旗在賽場升起。

巴黎的領獎臺上,陳清晨接過賈一凡的一枚戒指,將其套在了手指上。隨後,二人面對鏡頭、兩手張開,雙雙比出了“十”的手勢。在此之前,這對組合已經拿下了五項雙打賽事的冠軍。2014年,陳清晨入選國家隊,並與賈一凡配對,當年即拿下印度黃金大獎賽冠軍。

本次奪冠,是繼2004年雅典奧運會後,國羽女雙再次會師決賽。這也是陳清晨踏進羽毛球生涯的第二十個年頭,她完成了同賈一凡的“十年之約”,集齊了大滿貫的最後一塊拼圖。

9月14日,陳清晨回到幼年時受訓的廣東省二沙體育訓練中心。陳清晨身着幹練的運動上衣,劉海一貫向上梳起,露出飽滿的額頭。這枚金牌足足用了兩個奧運週期才實現,陳清晨對此頗爲感慨,“經歷得夠多,纔不會被擊垮,我一直在積累着,像滾雪球一樣”。

一枚遲到了三年的金牌

7月12日,巴黎奧運會小組賽分組結果出爐。這天恰好是陳清晨同隊友約定好覆盤印尼隊比賽錄像的日子。根據賈一凡當天的日記,得知分組結果後,二人隨即相視大笑,陳清晨衝口而出:“第一場就打拉哈尤,真的太好了!”

之所以如此,與一場三年前的遺憾有關。2021年東京奧運會賽場,陳清晨/賈一凡小組賽三戰全勝,淘汰賽接連擊敗日韓對手,卻最終折戟決賽,以0:2不敵印尼的波利/拉哈尤,與冠軍失之交臂。

這場比賽後,陳清晨在微博發表長文《遺憾是常有的》時稱:有點遺憾吧,最終沒把銀色變成金色,就差最後一步了……下了領獎臺,一切重新開始,又是一條好漢。她也曾告訴賈一凡:“你相信我,這不是終點。”

在賈一凡口中,陳清晨是個“有血性”“有‘仇’必報”的人。巴黎奧運賽場,兩人被分到的A組,強敵雲集,堪稱“死亡之組”,再加上昔日對手將再度聚首,教練們都在擔心她們會過度焦慮和消耗,陳清晨卻躍躍欲試,“上屆失利之後,我一直期望能再次贏回來,這樣的分組結果讓我覺得,機會再次給到了我”。

但通往桂冠的路上,傷病再次突襲了陳清晨和她的搭檔。

6月中旬,距奧運會賽事開幕僅剩1個月,賈一凡突發肺炎住院,高燒4天不退。搭檔缺位,多年努力或將付之東流,被迫獨自訓練的陳清晨揹負上沉重的心理壓力,很快到了崩潰臨界點。她回憶,那段時間自己情緒失控、十分迷茫,爲了不影響團隊氛圍,時常一個人躲到角落裡訓練。

一天訓練中途,陳清晨提出要去其他場館“安靜一會兒”,卻遲遲不見回來。國羽專家組成員高崚前去尋找,一進門,便聽到她的哭聲。隔天,陳清晨再次收拾好情緒,回到訓練場。陪練團和康復歸隊的賈一凡,幫她重新找回了安全感。

然而,成都奧運模擬賽首場後,陳清晨左小腿出現拉傷,最嚴重時甚至無法行動。臨近奧運會兩三天時,這道舊傷忽然加重。“我沒有想到它又來了。”陳清晨再次落下了眼淚,“那一刻,我覺得比賽都太遙遠了,要健康地站到賽場上去都已經不容易。”

這不是她第一次負傷備賽。2022年,高強度訓練下,她的左腳一直處於崴腳狀態。5月,傷情繼續惡化,導致骨頭病變凸出,陳清晨無法上場跑動,甚至有了考慮退役的想法。隊醫提出,再給他一個月時間。在這一個月時間裡,她嘗試了推拿、鍼灸、冰敷,生活彷彿陷入了治療、訓練、疼痛加重的無限循環中。

這一次,相似的命運再次上演。陳清晨與搭檔在“死亡之組”以頭名出線。7月28日的小組賽對峙印尼組合,陳清晨揮出最後一球,球風凌厲,直衝拉馬丹蒂而去,後者反應不及,球拍打空,“凡塵”組合以2-0全勝。

“一球定音”後,陳清晨旋即轉身面向觀衆席,雙膝跪地,以拳砸地歡呼。這一刻,遺憾甩在身後,而她的左腿上仍然纏繞着黑色繃帶。傷病未愈。

從梅州秀塘圍到巴黎領獎臺

當陳清晨在巴黎奪冠之時,亞歐大陸另一邊,相隔萬里之外的梅州興寧市福興街道秀塘圍老屋前,守在電視機前的近200名村民也歡呼起來。而後,煙花和鞭炮聲在秀塘圍前響起,此起彼伏、連綿不絕。

“通往冠軍的這條路很長很累,每一步都很重要,身邊的每一位都值得我感謝。”陳清晨曾在多個場合講過這句話。

這條從廣東開始的奪冠之路,長達20年。

陳清晨自幼跟隨奶奶學習羽毛球。7歲這年,她被興寧市業餘體校教練鄒仕文選中,正式踏上羽毛球培訓之路。這一年,恰逢2004年雅典奧運會,國羽女雙包攬了冠亞軍,冠軍中便有來自廣東的張潔雯。次年,陳清晨被輸送到了訓練條件更好的順德體校,自此,年幼的她離開家鄉,開始了系統受訓。在接下來的日子裡,她將九成時間花在了訓練上。

當時,順德體校剛剛結束向鎮街學校借場地訓練的日子,開始有了專門的羽毛球館。但條件仍然艱苦,器具設備短缺,陳清晨和隊員們時常用着被打禿了毛的羽毛球訓練;體校沒有專門跑道,他們便沿着鳳嶺山曲折的山路跑步,強化體能……

從巴黎回來後,陳清晨曾返回母校探望,她同昔日的教練張智勇並肩拾級而上,從一樓到五樓,狹窄的樓梯一側牆壁上,張貼着她從年少時在各個賽場上的照片,其中不少已經泛黃褪色。時至今日,這裡不少人仍對她有着深刻印象。

順德體校副校長鄭世平還記得,八九歲的陳清晨,“活蹦亂跳、十分積極”。小她一屆的師弟樑俊傑對她的評價是“很活潑”,“體能和力量訓練中永遠是衝在最前面的,給了我們很大鼓勵”。

“這個女孩子學習能力強,場上作風極其勇猛,尤爲重要的是肯動腦筋研究對手球路。”張智勇想起一件事,“一次外訓中,對手比她大三歲,身高高出15釐米,力量也很大,其實我當時覺得她勝算不大,但她仍能找到對方的弱點,擊敗對手。頭腦冷靜,能抗壓,落後局面下不緊張,她很適合雙打。”

這一場球,打破了張智勇對於陳清晨的規劃。在順德受訓一年後,陳清晨被選送至廣東省隊。由於身高問題,她又被省隊退了回來。但順德體校仍堅持把她當成主力選手來培養。

回憶起這段波折,陳清晨也表示,最難的日子就是初入省隊時,因爲要面臨從業餘到專業的跨度,“要開始對自己和身邊人的期待負責了”。

“我不一定是天賦型,但我一定是努力型!”被退回順德後,在別人已回到房間休息時,陳清晨仍然站在場上,一筐球接着一筐球地磨技術。不久後,她再次被推薦至廣東省體校,獲得了半年的試訓機會。其間,她在多次省級、國家級賽事中斬獲佳績,終於得以在2008年再次入選廣東省羽毛球隊。

2014年,她入選國家隊,與賈一凡配對,這對組合當年即拿下印度黃金大獎賽冠軍。而今年的巴黎奧運會金牌,是一份不錯的“十年之約”禮物。

兩度站上奧運領獎臺,不過三年時間,身邊的組合已然都換了人馬,競技體育的殘酷性與賡續性在這一刻表露無遺。

日前,陳清晨宣佈退出日本公開賽,她表示,是時候爲職業生涯的下一個階段做準備了,自己也需要時間調整狀態、恢復體力,看看傷病的情況,接下來會先全力備戰第十五屆全運會。提及未來的洛杉磯奧運會,她說,“機會是靠自己爭取的,現在談論這些還爲時尚早。”

64年前,廣東羽壇迎回了印尼歸僑侯加昌、樑小牧、傅漢洵等人。廣東省羽毛球協會常務副會長羅保穗表示,他們日後成爲了中國最早一批羽毛球運動的啓蒙者,爲中國培育了一批運動員和教練,也奠定了廣東羽毛球運動的基礎。後來,南粵相繼走出了陳其遒、傅海峰、謝杏芳、關渭貞、張潔雯等人,再後來則是陳清晨、樑偉鏗……僅在號稱“羽球之都”的廣州市,便先後培養出9位世界冠軍。

8月底,陳清晨回到順德,在順峰山公園,一羣少年球迷簇擁住她合照。桂畔海河道從公園穿流而過,龍舟訓練的緊促鼓點常年在這裡響起,膚色黝黑的龍舟手赤腳跳下船板,取下背上的球拍向她索要簽名。

羽毛球深厚的羣衆基因與專業力量始終在這裡蜿蜒生長,恰如河水滔滔東去,後浪奔涌不息。